七月,夜,無風。
舊風扇上嘎吱作響,不知是扇葉上積壓的灰塵讓它再也支撐不住,又或是因為轉軸上一顆螺絲已經找不見了,在它搖頭時竟伴隨著點頭,和公園裏曬太陽時打瞌睡的小老頭的腦袋沒什麼兩樣,搖搖欲墜,偏偏又安生地長在了脖子上麵。
“王炸!”一個姑娘瀟灑地甩出手裏最後兩張牌,她抓起桌上的小扇子死命地給自己扇風,“詞安,再給她貼上。”
被喚作詞安的女孩左手迅速扯下一小截衛生紙,右手食指伸進罐子裏摳出一點漿糊抹上,“啪”地一下給腦門上白花花一片的女孩子貼上。
“呐,又輸了……”女孩往沙發上狠狠一靠,腦門上的紙條本就貼得不穩,因她這大幅度的動作,又簌簌地掉了好幾張,“啊,不來了啦,我快熱死啦……”
汗珠子在衣服裏順著後背滾落,額頭上的汗水順著眼眶,流經鼻翼,繞過唇角,掛在下巴頦上遲遲不肯墜落。葉依斐看著癱在沙發上的女孩子,一邊收著撲克牌,一邊嗔怪道:“作為一個房東,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水,而且空調壞了這麼幾天了,也不記得找師傅來修修。你這房東可真夠合格的啊。”
聞茜將腦門上被汗水浸濕的衛生紙一張一張地撥下來,似沒聽到依斐的抱怨。
詞安從小板凳上挪到了聞茜身邊,“我說文西啊!”詞安裝模作樣地學著星爺的腔調,沒聽出粵語的感覺,倒是聽出了一絲港味兒,又把這不正宗的口音收了回去,換成了正宗的川味兒,“再不把空調修好我們就一起變成鹹魚鍋貼吧!”
“我叫聞茜(qian)!如果你非要學周星馳的話,那你還是叫我達文西好了,你這文西文西的,搞得跟我在廁所裏做不可告人的事一樣。”聞茜也不急著把白條兒處理了,倒是一本正經地跟詞安理論,“明天我就找維修工來修整一下這破空調。”
聞茜的口音是帶著上海那一方的調子的,軟軟糯糯的。
回想起第一次見到聞茜是在校慶晚會上,她羞怯地站在台上,身著月白的旗袍,暗色的花紋蜿蜒其上,她靜靜地站著,看上去像是在悄然從牆角綻開的白薔薇,在靜默之中又透著一絲倔強。她細長而白皙的脖頸,配著挑著藍色細花的領子,襯得她又如白蓮一般出塵,與這世俗之地格格不入。
詞安和依斐本在因為一條微博內容爭論不休,都開始動起手來了,一聽到聞茜的聲音,也停止了打鬧,轉過頭望著台上那清秀的女子,不免有些出神。
聞茜緊握著話筒唱了一支老曲,從剛開始的放不開,到話筒逐漸燙起手來,一會兒婉轉清揚,與那山間竄過的鳥兒迎著太陽升起開始一天的啼囀沒什麼分別,一會兒又低語泣訴,就跟那秦淮河邊上的女子一樣心如碎瓷,而台下眾人,雖是聽得佳人唱曲罷了,個中冷暖,也隻能自己體味,還未唱罷,台下好些人已淚先兩行。
詞安捏捏拳說,以後定要和這女子有上那一番故事。依斐倒隻是勾勾唇角,不以為意。
後來畢業租房,輾轉之間,詞安和依斐又見到了聞茜,一個沒有保安的還遷房小區裏的某棟頂樓的小房東。
敲開門的時候看見聞茜,詞安丟開手中的行李箱,撲到了高個子聞茜的身上,像八爪魚似的掛在她身上,小臉兒貼著聞茜蹭啊蹭,仔細嗅著這早已根植在心底的芙蕖花。
“葉依斐?”聞茜好不容易把詞安從身上扒拉下來,輕聲詢問道。
葉依斐晃晃手機,小木鈴鐺掛件無聲地蕩著,“是的,之前有跟你聯絡過。”
“那這個女孩子是和你一起來合租的?”
“我叫李詞安,之前有在校慶晚會上見過你哦,請多關照。”詞安一臉天真地笑起來。
聞茜看著這純粹的笑,猶如不寒楊柳風撲麵,她竟忍不住伸出手指拂開了詞安臉頰上被汗水浸濕的亂發。
這算是三個人第二次見麵,詞安一語成讖,不,也不能說是一語成讖,因為這是好事,不是嗎?
聞茜是一個文靜的女孩子,經營著母親留下的小便利店,每每與客人的交流多上幾句,便會不自覺地臉紅。她平時不像詞安和依斐那般聒噪,隻是詞安總喜歡逗得人家說很多話,那細膩的吳儂軟語,每每一說,便如那貓兒的爪輕輕撓著你的心窩窩。詞安私底下和依斐說,她就是故意的,想多聽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