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蕾發絲淩亂,還戴著呼吸機,雖然緊閉雙眸,但眼角還殘留著淚痕,許是之前醒來掙紮之後留下的痕跡。她的手上同時插著輸血和輸液的藥管,那隻被截掉左腿的位置,從膝蓋上麵一截開始往下的部位,空空如也,隔著被子還有血漬滲了出來。
看著她憔悴的甚至有點狼狽的麵容,蕭楚睿沉靜的眸子越來越幽深,仿佛裏麵藏著兩片深不見底的黑海,表麵的平靜裏看不出裏麵任何的真實情緒。
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如今近距離靜靜地看著她
腦子裏突然如片花般一閃,過往的那些讓他不解,讓他詫異,讓他憤怒,甚至讓他惡心的回憶慢慢浮現出來。
片段一:四歲時,父親不在家的時候,家裏突然來了一個陌生的男人。身懷六甲的王曉蕾滿臉驚慌,看了一眼正在玩遊戲的兒子,忙把那個男人拉進了臥室。隨後,裏麵不斷地傳出爭吵的聲音。母親一開始帶著怒氣的聲音質問來人:“你敢威脅我?”男人不知道說了什麼,母親開始哭泣,後來求著男人不要說出去,會答應他一切要求。幼小的蕭楚睿並不認識這個陌生男人,聽著臥室裏傳出來的母親的撕心裂肺的哭聲,他隻能確定那個男人是壞人。
片段二:仍然是四歲,冬天,雪下得很大,父親出差在外,母親從臥室出來捂著肚子,滿頭大汗,斷斷續續地對他說:“兒子,快去叫蕭阿姨,說媽媽不舒服,讓她一個人來。”他被母親痛苦的神色嚇壞了,忙跑出去往汪新民家裏跑,一邊跑一邊喊著:“蕭阿姨蕭阿姨,快來救救我媽媽,快來救救我媽媽。”因為心太急,跑的太快,腳下一滑,他狠狠地摔倒在了雪地裏,爬起來的時候發現雪地上有殷弘色的血斑,他顧不上留著鼻血的鼻子,仍大喊著讓蕭阿姨救他的媽媽。汪新民兩口子過來之後,急急忙忙把他母親接了出去。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媽媽要生孩子了可是後來,聽說那個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聽聞消息趕回來的父親陶誌強連見都沒見過那個孩子,卻因自己的失責內疚了很久很久
片段三:六歲上學了,他放學回來還沒進家門,就聽見家裏麵傳來激烈的爭吵聲音,他聽出來了,跟母親爭吵的並不是父親,而又是兩年前見過的那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說著什麼“贍養費”、“你兒子”之類的話題。他不敢進門,一直孤零零地坐在門口,直到房門被打開,那個陌生男人手裏一邊滿意地數著手裏的鈔票,一邊惡狠狠地衝隻有六歲的蕭楚睿啐了一口:“小雜種!”然後,揚長而去!他不懂什麼是小雜種,但是他知道,那個滿臉凶狠的男人一定不是好人!
片段四:七歲,他正在教室裏上課,父親的同事兼好友汪新民來學校跟老師說了幾句話之後,把他從教室裏帶了出去。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茫然地跟著一臉嚴肅的汪叔叔走出學校,回到了家裏。家裏麵亂作一團,有很多陌生的麵孔,也有很多他認識的父親母親的同事,母親一直在哭,卻沒有看見父親。
片段五:監獄裏,他和母親隔著厚厚的隔音玻璃見到了父親,還不到四十歲的父親在監獄裏隻呆了三天就感覺老了十幾歲。母親一直哭著求著父親原諒他聽她說話,父親卻隻是震怒地恨恨地盯著母親,一句話也沒有說。後來,父親拿起電話要跟他說話,他聽到父親那沙啞的聲音的時候,眼淚撲簌簌流了出來,“爸爸,我們回家吧,你在這裏幹什麼?”父親艱難地揚了揚唇,對自己的兒子和藹地笑著說:“兒子,不要哭。記住兩點:第一,男子漢任何時候都不能落淚。第二,以後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女人。”他不懂父親的第二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卻牢牢記住第一句話,再也沒有哭過
鏡頭切換到王曉蕾的病床前,蕭楚睿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拳頭,深邃的眸子裏盛滿了恨意,牙關緊咬,滿臉深沉的黯色,仿佛整個人立刻就會爆發一樣。
床上的王曉蕾手指微微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睛,意識慢慢回籠之後,臉上一直安詳的神色突然變得激動起來,正要抬手掙紮,眼睛在瞥到了坐在旁邊的人時,瞬間安靜了下來,放下雙手,隻是詫異地盯著自己的兒子,兩行渾濁的眼淚從眼角滾落。
“兒”她睜大眼睛,想喚一聲自己的兒子,卻隻能在呼吸機的罩子裏發出一聲悶悶的聲音,艱難而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