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失去意識之前,依稀看到她美麗如昔的眼睛,滿是決然。
哪怕二十年後的今天,再想起來那晚她的眼睛,依然是心痛如絞。清平帝睜開眼睛,看著帳幔上方紋著的福壽雲紋,忍不住伸手按住胸口。
他沒有厚葬容嬪。因為就在他打算下旨時,卻忽然想起來,有一回兩人玩笑時說的話。
“假若有一日我先去了,你不必厚葬我,隻用一卷席子裹了,丟去城外路邊的陰溝裏就是。”
他那時回答:“朕要以貴妃之名厚葬你,將你安置在皇陵中,等朕百年之後便去陪你。”
她捶打著他的胸口,非要他依她:“好啊,你是皇上,什麼都是你說了算,我便是想死在陰溝裏,也沒有資格的?”
他依她的時候很多,不依她的事隻有兩件。一件是封她為貴妃,一件是割讓土地給蠻夷。
他想,她是真的怨恨他,因為他口口聲聲說愛她,卻在她最在乎的事情上,始終沒有依她。她一定不願意死後跟他同穴。
人老了,許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便連皇後,也幾乎忘了個幹淨,如今隻記得容嬪曾經害過她性命,其餘的都不記得了,跟鳳玄昶也肯心平氣和說幾句話了。
但是清平帝卻將那幾年的時光,記得清清楚楚。哪怕到死,也忘不掉。
“還沒有消息嗎?”看見盛秋菊的身影從門外走進來,梅氏忙站起身。
盛秋菊搖搖頭:“沒有聽到消息。”說罷,擠出一抹笑容:“菡菡生得漂亮,誰舍得把她怎樣呢?必然沒事的。”
“倒有好消息告訴您呢。之前菡菡不是同人一起開了脂粉鋪子嗎?她如今不在,便由她的幾個小丫頭張羅著開起來了。依著她教的手藝,做出來好些品類,賣得很不錯呢。據說,一天也有二百兩銀子的進帳呢。”
梅氏的臉上勉強擠出來幾分笑容:“是嗎?”
人都不在了,要銀子有什麼用?
“當然啦,一天是二百兩,一個月便是幾千兩呢!等菡菡回來了,看到這麼多銀子,不知道高興成什麼樣呢?”盛秋菊強打起精神道。
好生安撫了一陣,等到梅氏的情緒穩定一些,盛秋菊便笑著告辭了。
出了門,臉上頓時垮下來。
她每次勸梅氏,都說池玉菡還活著。但過去那麼久,一點音訊也沒傳來,她又怎麼不害怕呢?
然而害怕也沒辦法,池玉菡一日不回來,她們的心一日放不下。
“等魏王和秦王回來,再叫他們去找,他們一定有法子!”兩人對池玉菡都是喜歡得不得了,又有幾分人脈和本事,倘若認真搜尋起來,總會有些消息的——至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吧?
此時,蠻夷。
在毒瘴林外守了一夜,也沒見鳳玄昶出來,將士們全都心中發沉。
“我進去瞧瞧!”一名士兵將佩刀往地上一摔,抬腳就要衝進去。
其他人有的依樣摔了佩刀,有的理智攔阻:“不要衝動。”
忽然,林子裏傳來一個清冷的女子聲音:“把池玉菡帶來,換魏王。”
眾人紛紛朝林子裏看去。隻見林子深處,不知何時出現一道纖細身影,被瘴氣籠罩,若隱若現。
“你是誰?”
“你把我們王爺如何了?”
那道身影隻是淡淡地道:“你們王爺在我手上。想要他,拿池玉菡來換。”
說罷,一閃身,不見了蹤影。
“咱們回營吧。”
沒有人應聲。然而,鎧甲輕撞的聲音漸漸響起。眾人慢慢轉過身,默默列隊。
秋雲淩垂手立在隊伍外,陰柔的麵上滿是冰寒,狹長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毒瘴林,薄唇抿得緊緊。半晌,忽然扭頭就走。
“秋神醫,這女人怎麼辦?”一名士兵指著地上凸起的一團人影,揚聲問道:“由她在此自生自滅嗎?”
被他指著的人影,赫然是蠻夷公主。
被秋雲淩以酷烈的手段折磨了一夜,眼下隻留一口氣,髒兮兮的躺在地上,已經不成人形了。
秋雲淩沒有回應,高挑的身影在前方疾行,步子邁得飛快。
士兵們隻好收回目光。秋神醫沒說帶上,也沒說不帶著,可見帶不帶都沒什麼幹係。再沒看地上那團人影一眼,列好隊,行軍離去。
不多久,毒瘴林外恢複了寂靜。
躺在地上的身影,亂發覆麵,衣不蔽體,渾身都是髒汙的泥土與血跡。仔細看去,才能看到她胸前微微的起伏,微弱得幾乎看不見。
“師父……”蠻夷公主心中絕望之極,唯一獲救的機會,就這樣沒有了。師父來過了,卻沒發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