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枇杷膏(1 / 2)

遠方並不驚訝,隻是吹熄蠟燭替他推門:“那需得快些,三少爺離了您怕是會驚醒,若是被他發現了,有得鬧呢。”

林海深吸一口氣,愣是沒邁進書房的門。心裏所想和付諸於行動是兩個概念,他明知休書是計劃中的一部分,卻無法把它當成計劃來實施,畢竟陳軒是他此生摯愛,哪裏割舍得下?

遠方把書房的燭火點燃一盞,不敢太亮,連燭心都不撥。那點搖曳的火光在墨色的夜裏寂靜生長,頑強又絕望。林海捏了捏眉心,終是走進去,把宣紙平攤在桌上,再卷起衣袖細細研墨。

“我娶他時,都不曾這般鄭重。”林海淒涼地笑,指尖一顫,斑斑點點的墨汁濺在桌角。

“可是行長,一封休書並不會讓三少爺死心。”遠方用衣袖擦拭桌子,緩緩抬頭,“您就算假意休了他,他也不會回陳記去。”

“我知道。”他說到這裏,竟握不住筆,“我和陳軒隻要在一起,陳振興就有機可乘,所以我不能再在這裏了,我要死。”林海捂著心口喘息,“我要讓三少爺覺得我死了,這才能扼殺掉他心裏所有的希望。”

讓愛人親耳聽見自己的死訊,這要有多殘忍?

遠方聽了都心驚,呆呆地問:“行長,您這麼做,三少爺定要發瘋。”

“他不會。”林海用雙手撐住桌沿,勉強壓製住滿心的苦楚,“因為他要為我報仇,也要帶著我那份好好活下去,他是陳記的三少爺,是我林海明媒正娶回來的男妻,就算不想活下去,也會拖著陳記同歸於盡。”

要說了解,這世間沒人比他更了解三少爺,可此時此刻他寧願自己不了解。

“而且我若不死,陳振興永遠不會放鬆警惕,隻有我的‘死訊’傳遍城裏,陳記才會想方設法要回他們的三少爺,畢竟那時分會的生意也由陳軒掌管。”林海說得苦笑連連,“這時陳振興就會露出破綻,他也不會提防一個‘死人’。”

林海言罷,拿手指狠狠戳自己的心口:“我想了好些天,隻有這一種法子可以扳倒陳記,即時我會假意帶你出門談生意,走山路時被落石砸死,我等會寫的休書你務必幫我收好,待死訊傳入城中便拿給三少爺看。”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他定會為我……亦是為自己活下去。”

燭火爆了朵燈花,明明是好兆頭,林海卻看得眼眶發熱:“此事是我對不住三少爺,可若不這麼做,他便在我身旁磨沒了棱角,和平時日倒無甚關係,然而如今南京城裏還有虎視眈眈的陳記。”

“我要他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我要他活著。”林海把“活著”念得極重,“所以我寧願以這種方式換一個未來。”

四下裏靜得驚人,遠方聽完神情哀切,望他搖頭:“行長,你和三少爺是一路人,對自己都狠心。”

林海自嘲地笑,隻道:“可不是?”

公館裏人人都道陳軒離不開他,殊不知他也離不開三少爺,他們二人的命運早已糾纏在一起,牽一發而動全身,誰心傷了痛得都是兩個人。

“行長,不早了。”

遠方出聲提醒,他才驚覺天邊已經發青,原是不知不覺中陷入回憶中無法自拔,連硯台裏的墨都半幹了,他提筆,隻寫“吾妻陳軒”四字便如飲下苦酒。

當年三少爺在合巹酒裏加了一味情動,如今全沉澱成苦澀的藥渣,在林海心底四散開來,他已不知道自己寫了些什麼,渾渾噩噩間隻覺得天地間靜得連自己的心跳也聽不見,而那盞燭火太飄搖,晃得字影晃動,唯獨“結緣不合,各還本道”八字太刺眼。

本道,本道……他遇見三少爺以後哪裏還有什麼本道?林海捏著毛筆幾乎站立不住,寫完以後踉踉蹌蹌地撲到書房門口,扶著門框撕心裂肺地咳,嚇得下人跑上來扶,他卻推開遠方,自顧自地往臥房走,形影單隻。

簷下的蓮花燈大都昏暗,皆是蠟燭即將燃盡的緣故,林海走走停停,恍若遊魂,他想起這些時日來和三少爺由怨生情,再情根深住,那時院中的梧桐樹還枝繁葉茂,如今卻是滿目瘡痍。

再也回不去了,林海終是繃不住濕了眼眶。

“相公?”他身後的房門忽然被人推開,陳軒帶著鼻音的呼喚傳來,緊接著是跌跌撞撞的腳步聲,最後林海腰間環上一雙手。

“你去哪兒了?”三少爺不滿地嘀咕,“你不在,我冷。”

他握住那雙冰涼的手,強顏歡笑:“前院有盞燈燒壞了,遠方喊我去看。”

陳軒迷迷瞪瞪地點頭:“帶我……帶我去……”

“已經沒事了,相公抱你回去歇息。”林海轉身把三少爺打橫抱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