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麼,”衛景昭話鋒一轉,又拿起先前啟和的那杯酒,說道:“這酒已經倒了,總不能倒回去,浪費也是不好的,你就把自己和啟和的兩杯喝了吧。”
衛啟禎低著頭,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父皇既然已經教導了兒臣,兒臣必是不敢再飲酒了,兒臣把酒折回壺中,到時候兒臣自己喝了,也不算浪費。”
衛景昭淡淡地道:“朕讓你現在就喝了。”
衛啟禎緩緩抬頭,眼裏有些痛苦,亦有些難以言喻的桀驁,“父皇,兒臣一向不被您喜歡,今天,您就不能依著兒臣一次嗎?兒臣確實知道錯了。”
“‘依著你’?”宛如聽到了什麼笑話,衛景昭嗤笑出聲,“朕依著你,是在你年紀小時朕該做的事,眼下朕在你們眼裏,已經老了,該你們依著朕了,是不是這個道理?喝了。”
衛啟禎一直不變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絲裂縫,他沉寂了一會兒,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又是一陣沉寂,好似即將被泯滅的一道燭光,在末尾努力的跳躍,想要求得一線希望,然而衛景昭的冷漠恍如廟中的神佛,隻是用高昂的姿態俯瞰著眾生,並沒有一點憐憫。啟禎伸出手,果決地拿起了啟和的酒杯,送到自己唇邊。
衛景昭冷眼相看,依舊不見一絲一毫的反應。
衛啟禎把手慢慢抬起,把那玉液瓊漿送入口中。
忽然,他彎下腰去,酒杯應聲掉在地上,先前倒進的一半酒水,伴隨著劇烈的咳嗽,也盡數被他吐出來。
涼涼的聲音適時地在他耳邊響起,是一雙調撥命運的大手,一點點地把他的企盼撕碎成粉末,然後散去空中,“怎麼?裝不下去了?”
衛啟禎吐過之後,竟然收斂了神色,低著頭道:“父皇,兒臣聽不懂您的話,兒臣方才被這酒嗆到了,在父皇跟前失儀,還望父皇恕罪。”
衛景昭聞言點了點頭,竟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原來如此。趙和,把東西拿上來吧,大皇子嗆著了,吃點什麼壓一壓才好。”
衛啟禎循聲望過去,見到趙和從食盒裏托出一隻瓷盤,上麵正盛著先前在小廚房中他與啟和都見過的點心。
“朕方才過來找你們,聽說廚房裏做了些給皇子公主們的吃食,啟安還小,吃多了這些東西不好,啟泰又不愛吃甜食,朕就把他們倆的那份帶過來給你,吃了吧。”衛景昭的語氣是冬天浮在枝頭的薄冰,雖不是徹骨的寒冷,卻把那冷意緩慢地透到骨子裏。
衛啟禎的手握得極緊,盯著那些糕點,半晌不說話。
他不說話,衛景昭便也不說話,好整以暇地把隨身帶著的扇子一下一下敲在自己的掌心。
終於,衛啟禎的手鬆開了,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一點聲音,“兒臣方才吃過這點心,便不再吃了。倒是父皇,您準備如何處罰兒臣?”
衛景昭挑了挑眉,“肯認了?”
衛啟禎道:“父皇對諸位皇弟嘔心瀝血,涉及皇弟們的事,兒臣毫無任何勝算,自然隻有認了。”
他雖然是這麼說,但骨子裏的那份陰沉,已經慢慢地發散出來,隻是讓衛景昭有所驚異的是他的態度。
“朕原本在想,你做了朕不會做的那些事,朕沒有教你分毫,究竟是為什麼,你到底是如何長成這樣,朕委實不明白。不過今天聽到你的這些話,朕倒覺得,你確乎是朕的親生兒子,不過在朕也不知道的時候,你不再是你了。”
到了這個地步,衛景昭或打或罵,衛啟禎心裏或許還會好受點,然而就是這樣輕飄飄的話語,讓他再一次地體會到了卑微到塵埃裏任人踐踏的感覺。
“父皇,兒臣一直都是您的孩子。”不知是賭氣還是心聲,啟禎如斯回答。
衛景昭卻把手中的折扇擱在桌上,直截了當地道:“說說吧,朕不知道的情況下,你究竟做了什麼?”
曾經小小的孩童長大後,已經是長身玉立,他站在那裏,看著衛景昭,原是居高臨下,但是說起話來,並無一點氣勢,隻有一股森然之氣,“正如父皇所見,無非是兒臣想害三皇弟。”
“想如何害?隻想害啟和?點心又是怎麼回事?”
三個問題很簡短,卻句句戳到要害,衛啟禎避無可避,唯有硬著頭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