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未料到這裏有人。措不及防看見蘇曜,不由一陣慌亂,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同時局促地舉起團扇遮擋他的視線。因為手忙腳亂,她竟不慎將扇子掉落在地。這令她更為窘迫,偏過頭去,用衣袖暫掩麵容。
蘇曜嘴角上揚。想起他們成親那日,她也做過這個動作。那時兩人並坐青廬,默然無語。她偶然抬眼,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看,便這樣微微舉袖遮擋麵容。不過那時沈盼已褪去少女的青澀,即使是掩飾尷尬的舉動,做來也十分從容,仿佛隻是一種禮貌。今日的慌亂之態倒讓蘇曜格外憐愛。
幸而沈盼也不是尋常女子。很快她就鎮定下來,開始用狐疑的目光觀察他。
見了她的神色,蘇曜心裏忽然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見沈盼是故人重逢,沈盼對他卻是相見不相識。他們的關係似乎總是這樣,不管他多麼熱忱地追逐,永遠都得不到她的回應。
剛成婚的那幾年,他想盡辦法取悅她。可她的情緒總是那麼捉摸不定。他試了無數方法,想要敲開她的心扉,然而始終無法成功。這並不是說沈盼忽略了他。事實上,該履行的職責她都做得很好。在許多大事上,她的意見甚至讓他獲益良多,可是他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態看待著自己?
幾年的毫無進展讓他有些疲累。恰在此時,他聽到了她和另一個男人的對話。原來她並不是那麼甘願嫁他。可是即便這樣,他也沒有放棄希望。如果她肯給他機會,哪怕隻是一點點,他們都不至變成後來那樣。但是你看,到最後她都不肯成全,在他得勝歸來之際匆匆退場。
不知道是不是他表露了太多的情緒,沈盼忽然抖了一下,接著向後退了一步。她的反應將蘇曜拉回了現實。對她來說,他還隻是個陌生人,表現得太過急切,隻會嚇到她。
及時收攏情緒,蘇曜上前,拾起她掉落的團扇,倒轉扇柄遞過去,又用溫和的口吻說:“你的扇子。”
沈盼遲疑片刻,從他手中接了團扇,又向他微微屈膝,算是答謝。重新用團扇掩去大半麵容後,她再次打量蘇曜。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裏的紙鳶上。
蘇曜盡量讓自己的笑容顯得和善,同時將紙鳶遞了過去。
她沒有接,反而垂下眼簾,不知想些什麼。
這時她身後露出一個女童的腦袋。這女童生了一張紅樸樸、圓嘟嘟的臉,看上去極是討喜。她望了望蘇曜,又望望沈盼,小聲喚道:“阿姐。”
沈盼回神,低頭說:“去拿你的紙鳶。”
女童便從沈盼身後走出,接過了蘇曜手裏的紙鳶,乖巧地說:“謝謝。”
她一湊近,蘇曜就覺得這女童十分麵善,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這孩子叫沈盼阿姐,顯然也不是她那些表兄的孩子。難道是陸仲的女兒?
女童不習慣陌生人的注視,走回沈盼身邊拉了下她的衣袖,靦腆地又喚了一聲:“阿姐。”
沈盼顯然也不欲和外人多作交談,牽了她的手就要走開。蘇曜卻不想她這麼快離開,連忙道:“那個紙鳶……”
沈盼腳步猛然一頓,轉回頭看他。
蘇曜搔了一下頭,絞盡腦汁想和她多說兩句話:“那個紙鳶似乎平衡不大好,所以才會掉落。不妨在尾部稍作調整。”
她興趣缺缺,卻還是客氣道:“多謝指教。”隨即她對女童說了一句:“阿蘿,我們回去。”
這一聲“阿蘿”終於喚醒了蘇曜的記憶。他失聲道:“阿蘿?”
他和沈盼成婚後一直無子。後來他在無數人勸說下納了妾。先是張氏,之後的幾年,也陸續有其他人。蘇曜的兒女陸續出世,沈盼卻毫無動靜,陸家不免心急,也曾送來一個旁支的女兒與他為妾。那名女子的小名正是“阿蘿”。
阿蘿那時十五歲,很是怕他。她剛來時,他不過在她身邊坐下,她就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