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比黑夜更黑的，是一張臉，男人的臉。真正的黑，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真正的黑，能使心跳停止，仿佛隨著最後一縷光明的消逝，靈魂也一同死去。正如此刻，這房中明明有燭火，他也明明在笑，可不知為什麼，他的臉卻像一塊黑漆漆的石頭，沒有一絲光能透進去。如果聲音能被顏色形容，那他的聲音也是黑色的，盤旋在空中，如追逐死亡氣息的禿鷲。“汐月，你在找什麼？”他問。白，比白紙更白的，也是一張臉，女人的臉。她就站在“黑”的對麵，麵上毫無血色，一隻蒼白的手緊握成拳，背在身後，不住地顫抖。“這……這是什麼？”她的聲音冷冽得像天空掉落的白雪，簌簌飄下，卻沒入對麵一片黑暗中，轉瞬即逝。男人嗤笑一聲，“你難道不知道嗎？”寒汐月一抬頭，苦笑一聲，澀聲道，“我？我為什麼要知道。”男人：“這不就是你千方百計要找的那份藏寶圖嗎？”這一刻的寒汐月，是害怕的。仿佛她的人生，在這個夜晚，完全改變了。當命運想踏上另一條軌道，誰也無力去阻擋。這一切來得很突然，卻似乎在十天前，當她踏上寒山的那一刻，已經注定了。十天前，寒山的夜，沒有今天黑，卻比今天更冷。皓月當空，天氣微涼，這樣的日子，最適合做兩件事：一、在燃著炭火的屋中，喝口熱茶。二、在彌漫著果木香的人間煙火中，涮些半肥不瘦的羊肉。寒汐月做的卻是第三件事。因為她並沒有那樣的好運，去享受熱茶、美食。一個人在開始倒黴前，總有一些若有似無的預兆。比如，現在的她，不得不在涼夜中，去寒山。寒山，這個名字，本就是不吉利的象征。寒山，之所以叫寒山，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可怕。可怕的地方，總是讓人不寒而栗。寒山，就在寒城外。午時，寒鴉掠過涼夜，飛過蒼老的寒城城門，磚牆內外，一牆之隔，便是兩個世界。牆內是喧囂熱鬧、燈火通明的寒城花街，到了城門口，絲竹彈唱之聲卻仿佛長著眼一般，不敢越雷池一步，沒有一絲透牆而出。牆外靜得可怕，沒有街道、沒有店鋪、也沒有行人，隻有不遠處孤零零站著的一座山。這座山，便是寒山。寒汐月一行五人，準備走過城牆時，聽見牆頭有對爺孫正駐足遠眺，說著話。孫子邊吃糖葫蘆邊問，“爺爺，那座山好奇怪呀，怎麼沒有山頂？”爺爺：“不是沒有山頂，而是山頂塌了。”孫子：“塌了？”山頂好端端地，怎麼會突然塌陷呢？爺爺點頭，“成了一個大大的坑。”孫子拍手道，“好奇怪呀，我要去看看！”爺爺捂著孫子的嘴，“不行，這山裏邊有鬼怪，去不得。”寒山地勢奇特，巍巍聳立，險峻難行，山間植被茂密，蒼蒼翠翠，山巔更是直入雲霄，終年霧氣繚繞。雲霧中，一腳踏空，便是懸崖萬丈，無底深淵。山頂塌陷，形成巨大天坑，上闊下窄，四周蒼翠欲滴，飛泉流瀑遍布其間，天坑四周絕壁如刀削一般齊整，陡峭圈閉，深不見底。這天坑是什麼時候形成的，連寒城裏胡子最白的老頭都不知道。可寒山上有一個傳說，相傳寒山本來是通向幽冥鬼府的，常有鬼怪出沒其中，傷人性命。所以，寒山鬧鬼，是遠近皆知的事。鬧鬼的地方，即使是陽氣最旺的小夥子，也要躲著三分。後來，據說天神有感於妖孽魔鬼禍害人間，便施下神通，將山頂轟塌，隔絕了陰陽兩界的路。自此，寒山山頂便塌陷成了巨大的天坑。所以，寒山天坑被命名為“困魔圍”，坑內、坑外隔絕著人、鬼兩界。後來，寒城百姓嫌“困魔圍”這名字未免太戾氣，這才改成了“靈仙圍”。這些無稽之談，不知從何而起，卻總被信以為真，有些故事越是可怕，就流傳得越廣。柔雲劍派的小師妹歐陽蘭蘭聽見那爺孫倆的對話，又想起寒山的傳言，不免有點害怕。她走上前去，揪揪寒汐月的衣袖，低聲道：“師娘，這寒山當真這麼邪門嗎？”寒汐月尚未答話，她身旁一個濃眉大眼、黝黑壯實的漢子，搶白道，“師妹，你拜入咱們柔雲劍派的時間也不短了，怎麼還信這些！”開口這人是柔雲劍派掌門藍一平的首徒程義山，向來以大師兄自居，除了藍一平外，誰的賬也不買。程義山撂下這話，也不管歐陽蘭蘭的臉漲得有多紅，就徑直向前走。歐陽蘭蘭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眶已微微泛紅。倒是程義山的妻子吳楚楚走過來，拉拉她的手，柔聲道，“妹子，你別生氣，他就是那麼個脾氣。”吳楚楚又轉頭看向寒汐月，歉然道，“師娘，你也別見怪。”寒汐月沒言語，她知道柔雲劍派上上下下，都不把她這個掌門夫人放在眼中。她今年才十六歲，和歐陽蘭蘭這個小師妹的年紀也差不多，何況，她並不是藍一平的發妻，她是繼室。她本想說，蘭蘭年紀小，害怕也是應當的。可一想，自己也就比歐陽蘭蘭大幾個月罷了，就堪堪忍住了到嘴邊的話，隻說道，“走吧，咱們找人要緊。”現在，她最擔心的，就是丈夫藍一平的安全。柔雲劍派一行本有十餘人，從鍾靈山而來，到寒城給青龍幫張老爺子賀壽。那一夜，張老爺子大排宴席以籌眾賓，席間自然少不得推杯換盞，把酒言歡。可沒想到，第二天，酒醒了，劍卻不見了。這把劍，自然不是普通的劍，這把劍是柔雲劍，是鍾靈山柔雲劍派百年基業的象征。藍一平從沒想過，有人能從自己的枕邊取走柔雲劍，好在他已看出了端倪，可他無暇多作解釋，隻留下一句：“汐月，你在萬通客棧等我，咱們稍後會合！”說罷，就帶著親弟弟——柔雲劍派的二少爺藍成玉，並幾個弟子走了，寒汐月一等就是三天，卻再也沒了他的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