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出事之後, 我就經常在路裏茶樓看到他, 他總是自己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喝酒。”杜知信在廚房裏給月連笙打下手。
雖說是打下手, 但千金小姐出身從小就嬌生慣養的她也不過是擇擇菜而已, 然就算隻是擇菜而已, 月連笙也覺得她擇的菜難看得有些……不忍直視。
杜知信一邊說一邊笑, 顯然這是她美好的回憶,“夏家嫂嫂你說一個大男人總是到茶樓裏喝酒奇不奇怪?茶樓可是喝茶聽說書的地方呐!後來我實在好奇,就去問他了。”
“再後來,我們就這麼認識了唄。”杜知信嘻嘻一笑,麵兒微紅, 低下頭繼續擇菜。
她沒有詳說,月連笙也沒有再詳問, 看著杜知信笑得開心,她知道他們是日久生情兩情相悅就足夠了。
但她還是有一擔心。
“宮中的日子,知信妹妹能習慣嗎?”知信這般開朗的性子,怕是不適合宮裏那般聽說規矩多得能壓死人的地方。
“我沒去過宮裏,更沒有住在那兒。”杜知信抬頭看向月連笙。
月連笙滿麵震驚, “傅大哥他不是……”
皇子嗎?嫁與皇子,怎會未進過宮!?
杜知信又笑了,感慨般道:“我嫁給他之後,他自己都沒再去過京城, 我又怎麼會去過宮裏?而且——”
“夏家嫂嫂你認為身為皇貴妃之子的他, 會被允許娶我這麼個小小青州城知縣的女兒為妃嗎?”
“他與我呀, 現在正四海為家呢。”
月連笙驚得手中的鍋鏟當啷掉到了鍋裏, 杜知信卻隻是衝她笑盈盈的。
*
夏溫言與傅浩然在書房裏下棋。
自從家裏多了個小新芽之後,夏溫言便鮮少有時間下棋。
他沒有酒肉招待傅浩然,反倒是先捧過來棋盤。
小新芽和晃晃一齊擠在一張椅子上安安靜靜地看他們下棋,一小人一大狗的畫麵瞧著本就有趣極了,偏生這一小人一大狗還乖巧得不得了,使得傅浩然不時分神。
許是看棋太過無趣,又許是小新芽本就累了,看著看著,她靠在晃晃身上打起了小鼾了。
晃晃依舊蹲坐著一動不動,給小新芽做依靠,以免她這個小主人從椅子上歪倒下去。
夏溫言將小新芽抱起,抱到自己腿上來,小新芽微微睜開眼睛,看到自己是在夏溫言懷裏,便用腦袋在他胸膛上蹭蹭,咂咂小嘴繼續睡了。
傅浩然見狀,輕聲問道:“兄台可要先將孩子帶回房睡?”
“無妨。”夏溫言輕輕拍了拍小新芽的背,溫和地笑了笑,“我這麼抱著她就好。”
一局對弈下來,不分上下,夏溫言由不住笑道:“閣下的棋藝似乎不夠精湛。”
“我本就不大擅下棋。”傅浩然也笑,絲毫不介意夏溫言的實話,“倒是我未想到兄台的棋藝也如此不佳。”
二人相視一眼,皆笑了。
誰又能想到他們二人的棋藝是同樣的不佳呢?
這豈非也是一種緣分?
“不知兄台是如何尋到這麼個安寧祥和的地方來安家?兄台可還有如此的好地方讓我與知信好去處的?”傅浩然將黑子慢慢收回到棋盒裏來,忽爾問夏溫言道。
夏溫言也正收拾棋子的手驀地一僵。
他抬眸盯著傅浩然,道:“閣下家居京城,又何須再尋這樣的地方?”
“如今的京城,已然不適合我。”傅浩然平靜地笑笑,“青州固然是個不錯的地方,隻是總覺那兒多了些什麼又差了些什麼,且我嶽丈辭去了青州知縣之職,帶著我嶽母遊山玩水去了,知信也不大想在那兒繼續呆著。”
夏溫言已然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隻聽傅浩然又道:“我要給知信一個安定的家,不能總讓她跟著我四海為家。”
*
月連笙將旁屋收拾得幹幹淨淨,說什麼都要杜知信和傅浩然留下來多住幾天。
西林鎮上百姓少,入了夜後鎮子上安靜得極快,很快便給人夜深人靜的感覺。
月連笙那屋熄了燈,杜知信此時也睡了去,傅浩然在她額上輕輕親了一口,她未醒,反是睡得更沉,傅浩然便披起外衫,輕輕下了床來。
他睡不著。
自從離開京城後,他便鮮少能安然舒心地睡去。
晃晃臥在院子裏,聽到腳步聲,它本能地站起身豎起耳朵,正要吠叫,傅浩然即刻朝它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躬下身小聲與晃晃道:“我睡不著,出去走走,別吵醒他們,嗯?”
晃晃晃晃尾巴,果然沒有叫出聲,反是又臥了回去,顯然它聽懂了。
傅浩然輕輕帶上院門,悄聲走出去了。
自從夏家那一場大火後,夜裏睡前他總要四處走走才能入睡,他也不知自己這究竟是怎麼了。
傅浩然掩上門轉過身才走了沒幾步,便察覺到身後黑暗裏似有人在跟著他,他腳步微頓,而後迅速往後轉身,垂在身側的手彎成鉤,沉聲低喝道:“什麼人!?”
隻見黑暗裏的人影晃了晃,並未說話,而是慢慢從黑暗裏走出來。
借著手中風燈的光火瞧清對方的容貌時,傅浩然鬆了如鉤的手指,眸中寫滿了震驚,“是……您!?”
一名年歲四十幾許的婦人,模樣嫻柔,此時眼中雜糅著震驚、歡喜以及緊張,眼神中卻又充滿了愛憐,就如同母親看自己孩兒般的愛憐。
是徐氏!
“您……怎的不進去?”傅浩然輕聲問,好似擔心自己的聲音大些會嚇到徐氏似的,“您在這兒站許久了嗎?”
看她的模樣,似乎已在這兒站了許久。
“不久。”徐氏笑了笑,哪怕她已經在這兒站了兩個時辰,“瞅著言兒他們都睡了,便沒有進去。”
可她也沒有離開。
她來了,卻不敢進去,怕夏溫言與月連笙心生不安,可她知道傅浩然在裏邊,她又不舍離開,便一直在這外邊站著,即便她或許根本就等不到他出來。
卻不想,她竟是等著他出來了,等著見著了他。
看著徐氏笑得溫柔慈愛,傅浩然覺得心擰得有些難過。
他默了默,溫和地對徐氏道:“我睡不著,正打算隨處走走,您手上沒有風燈,我送您回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