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沒有煙花和爆竹的年代, 但不代表夜間巡遊無法存在。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人們端著燭台,舉著火把,照樣把整個城堡變成燈火通明。吟遊詩人們彈起豎琴,唱著輕快的小調;唱詩班們則引吭高歌,讓響徹教堂的讚美樂章傳播到三條街之外。新落成的劇院門口,一幕幕輕喜劇正在免費上演,即使戶外光線略顯黯淡,也不能掩蓋他們裝飾的華麗。
在享受著美好夜晚的人群裏, 不在少數的近衛軍們則顯得非常矛盾。一方麵他們必須小心謹慎負責維持治安,一方麵他們又被那歡聲笑語和豐富的娛樂所吸引誘惑著。直到午夜過後,最後的平民也都被勒令回家去, 他們才總算鬆了口氣。
“看來宵禁也不是件壞事啊。”幾個滿頭是汗的士兵紛紛議論道。
他們的上司,一位戎裝齊整的女士則坐在高頭大馬上甩了甩鞭子。“自由出門同樣難能可貴;想想那之中你們的家人, 就很值得了。”
這話引起了他們更多的嘀咕。一個甚至偷偷指著卡米洛特堡的最高點,王宮的方向, 悄聲道:“以高尚無私著稱……不愧是那裏出來的大人呢。”
此時此刻,卡米洛特的王宮也漸漸安靜下來。
女王寬闊的臥室,夜燈微亮,仿若星光,似有似無。而寬闊的大床上, 這個王國最尊貴的一對正並肩躺著,彼此注目,忍不住同時發出一絲歎息。
“睡不著嗎?”蘭斯洛率先發問。
他亮晶晶的眼睛, 在黑暗中如溫暖的火焰。看上去……非常令她心安。
格妮薇兒“嗯”了一聲。也許是因為太過無聊,她稍稍轉過頭,仔細瞅著他的臉。“真是神奇啊,這麼些年過去,好像,時間也沒有在你身上留下太多痕跡。”
倒不是說蘭斯洛還如年輕時一般相貌,不過,乍一望去,他似乎仍停留在四十歲上下的模樣。
“你也一樣。”蘭斯洛非常誠懇的道。
“不要這樣違心的謬讚。”她嘴角上揚。“我已經很老了。”
“不,一點也不。”他不容分辯,抓起她的手指,放在自己胸口。“你就是一本絕美的書,年歲為你增添篇章,時間沉澱著你的魅力。你的詩歌馥鬱醇厚,你的畫卷綿長豐滿……”
格妮薇兒噗嗤一聲笑了。“無論過去多久,你還是這樣……文藝。真是一點也沒變呢。”
“難道你不喜歡?”他直勾勾的望著她的眼睛,逼近她的嘴唇,問道。
格妮薇兒覺得,老臉一紅就是用來形容自己現在的狀態,一點也沒錯。她很想扭過頭去,又被他輕輕按住,不得不直麵他的灼熱目光。
她伸手推了推他,沒推動。
竟然還敢這樣子啊。
回想從前的蘭斯洛,那時絲毫不帶侵略性的他,滿心滿眼仰慕和崇拜的他……真是有點懷念的感覺。
而現在的他,似乎,變得和亞瑟……越來越像。
格妮薇兒驟然覺得心口一陣抽痛。轉眼間……亞瑟已經離開……有二十多年了。
真像是一瞬間發生的事。那些哀慟宛如一場舊夢,鐫刻在記憶深處。當她在現實中忙碌著奔波著,當她為各種事務充實著,它們決不會侵擾她。然而當夜深人靜,無盡的思念就開始啃噬她的內心——但是這種機會並不多,因為,蘭斯洛總在找機會打斷她。
就如現在他所做的一樣。
他拉著她,在她的掌心印下一個吻。
“即使年華逝去,我確定,我還能給你帶來許多快樂。”
他眼睛裏的火焰跳動得更活躍了。不過,在格妮薇兒心裏漾起某種承受不住的羞澀之前,他卻娓娓道:
“我還能為你讀那些最鍾愛的書本,我還能為你描摹那些壁上的彩繪,我還能為你寫最長的情詩,我還能給你彈你最喜歡的曲子,我還能陪你騎著馬在原野上馳騁,我還能為你抓住秋季最漂亮最狡猾的狐狸,我還能為你念那些最滑稽的奏章,我還能為你收集最不可思議的植物,等到它們抽條長成、爭妍鬥豔的時刻……”
“我依然還能為你做任何事。”
“瞧,隻要你肯再多勻給我一點點時間,把目光從她……身上再多移到我這裏一點點。我還能同你一起,找到更多驚喜和樂趣。”
格妮薇兒清楚的聽到了蘭斯洛口中的“她”。
是啊,想一想,她的女兒不再是蹣跚學步的孩子,她已經完全是個成年人了。
把王國交到她手上,其實已經可以了。
一片安詳、欣欣向榮的王國裏,理想和現實暫且達到了一個新的平衡……政局固然可能瞬息突變,但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完全不足以時時為慮。
她完全可以放鬆一些,再放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