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都沒有隨王伴駕,德妃雍容端淑的臉上笑意卻絲毫未減,那層將要含飴弄孫的欣喜摻不得一點兒假。更何況夜深人靜之時,帝妃二人把臂同眠,仁壽皇帝的幾句悄悄話格外讓德妃娘娘心安。
仁壽皇帝並未至病入膏肓的地步,隻是想要多活幾年,這才聽從太醫的意思,選了小湯山這處冬暖夏涼的好去處。至於提早禪位之舉,是他思忖再三做下的決定,一則趁著自己寶刀未老尚能指點何子岑一番,再則也是為了成全何子嵐。
何子嵐卻不曉得仁壽皇帝的意思,她惴惴不安地隨在眾人身後,隻敢遠遠向仁壽皇帝行禮。反是仁壽皇帝越眾喚了她上前,慈愛地拍子拍她的肩膀。
打從何子岕被賜死的旨意下來,何子嵐心中鬱結。不過短短幾日的功夫,她的下巴便尖尖似錐,雙眸格外深湛,身上的裙衫也寬大了幾分。
瞅著女兒消瘦的容顏,仁壽皇帝自是難安。父女兩人頗有默契,都不去提即將行刑的何子岕。仁壽皇帝輕拍著女兒的肩膀諄諄說道:“你的喜期將近,莫為旁的事分心。悶了便同德妃娘娘、還有你嫂嫂說說話。”
德妃上前接口道:“臣妾已經吩咐了內務府與尚宮局,如今宮裏一娶一嫁,真是喜氣盈盈。子嵐的事情臣妾必當盡力,請陛下放心。”
何子嵐清淚湧動,隻在眼眶裏打著轉。瞧見仁壽皇帝的車隊逶迤,漸漸出了宮門而去,年輕的女孩子終是忍不住,睫毛翩然扇動,那滴藏了許久的淚水悄然滴落在裙上雨過天青的蓮瓣之中。
刑部得了仁壽皇帝的旨意,自是趕早將何子岕處置。兩世的恩仇重疊在一起,何子岑兄弟誰都沒有心情趕去相送。陶灼華憐惜何子嵐一片傷感,又怕她鑽了牛角尖,便命茯苓請她來見。
幾日不見,何子嵐身上淡若銀白的煙霞色宮裙又寬大了幾分。她捧著茶盞,一管青蔥的皓腕自袖間伸出,瑩白如玉的指節瘦削如竹。臉上雖然薄施了脂粉,眼圈下頭依然透出淡淡的烏青,想是這幾日徹夜難眠。
何子嵐守著陶灼華並未再掉淚,而是強顏歡笑同她說著閑話,又命小環取出幾件她為小孩子做的針線。兩人既為姑嫂,又添了陶家那重情誼,何子嵐實主實意說道:“也不曉得嫂嫂腹中是男是女,我隻挑了大紅的錦緞繡下這百子鬧春的繈褓,待與小娃兒見了麵,我這做姑姑的再替他添幾色針線。”
陶灼華瞧著她無精打采反而處處怕讓旁人為難的樣子,不覺心生惻隱。她擺擺手屏退宮婢,又叫茯苓領著小環下去吃茶,這才招了何子嵐坐在身畔。
女孩子的心事重若泰山,更多的一重卻是羞愧與心痛交織。見殿內已無旁人,她終於清淚滂然,扯著陶灼華的衣袖道:“嫂嫂,我苦勸過子岕多次,他都不肯聽我。如今父皇的身子每況愈下,未必不是由他而起。我這一顆心每天如同在油鍋裏滾過,就似火燒火燎。”
孿生弟弟被誅自然是剜心的疼痛,罪名卻又是弑君殺父。何子嵐夾在兩個人中間,自然十分難受。她低低垂淚道:“嫂嫂正是該靜養的時候,卻還要顧忌我的情緒,子嵐當真十分抱歉。可這些事除卻能同嫂嫂說說,我還能說與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