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一章 剖心(1 / 2)

一把百合香的習慣雖未曾改變,何子岑從陶灼華素日淡然的笑意間卻分明覺出了歲月滄桑,他們一個一個都不複從前的舊模樣。

而從前的記憶裏,陶灼華尤其喜歡碧綠的衣衫,時常著一件天水碧的裙衫,在芙蓉向日的荷花叢間,是那樣的明豔無方。

後宮中又無人旁人與陶灼華爭寵,但凡新晉的蜀絲、貢緞,何子岑都是挑了各色濃碧淺綠的顏色一律賜下,由得她每日似嫩柳抽條,瑩瑩新碧美豔動人,渾然春日的色澤四季不褪。

如今瞧著伊人身上淺淺的玉簪白,雖有淺紫的繪繡繁朵點綴,卻總歸是極素的顏色。何子岑想著幾次三番地照麵,陶灼華十次裏到有八次都是著了月白的裙裳,縱然上頭繪繡幾枝鮮亮些的花枝,總是難掩那一抹素淡帶來的哀愁。

何子岑目光複雜地望著她,輕輕問道:“這幾年裏,怎得穿衣著裝到換了喜好?灼華,你從前不似這般喜歡素色。”

四十年洋溪湖畔的守望裏,陶灼華不肯原諒自己,親手紡織、親手浣洗的白衣是唯一的寄托。陶灼華生怕何子岑難過,才待開口掩飾幾句,何子岱卻仰頭將茶飲進,悶悶出了聲道:“兄長,這個問題我來回答。”

現如今的陶灼華滄桑過後,已然浸潤著半身清風半身明月的淡然,從她臉上尋不出一絲曾經國破家亡的哀愁。

而當初那四十年的雨露風霜,卻是世間鮮少有人所能忍受的淒苦,何子岱一直是那個悄然躲在遠處,想幫她一把,卻又半分無能為力的人。

他看著她采桑養蠶,看著她抽絲織布,再看著她紡線成紗,最後變成無數塊相同的白布。白襖白裙、白衣白褲,四十年裏,那便是她身上唯一的色澤。

她終其餘生,都在為何子岑穿孝,算做對自己無心之失的救贖。

何子岱忽然撩起衣襟何子岑麵前一跪,低低泣道:“兄長,是我當年辜負了你的托付,將嫂嫂丟在瑞安那賤人的府門口,葬送了你們的親骨肉。”

一段話壓在心裏多年,何子岱已然不堪重負。而伴隨著何子岱的講述,又將三個人的記憶重新拉回到國破城亡的那一日。何子岱深吸一口氣,抹去臉上的淚水,努力讓自己平靜地述說下去,將昔年逃命的一幕點點滴滴說給何子岑聽。

多少不堪回首的畫麵,其實在陶灼華心間已經變得模糊。唯有想起那骨肉剝離的痛苦,才體會到什麼叫做錐心刺骨。陶灼華不自覺地將手撫上自己的小腹,方才拭淨淚水的雙眸霎時又變得濕漉。

“灼華、灼華”,聽得她小產之後被瑞安拋到府外,險些命懸一線,何子岑疼惜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不顧何子岱在旁,將陶灼華緊緊緊箍在自己懷中,一聲一聲喚著她的名字,兩行淚水順著臉頰直直滑落。

本已為早便屍骨無存,何子岑不曾想青州府裏還有自己的衣冠塚,更不曾想到陶灼華以四十年的縞素做為對自己的懺悔。一個明明毫無過錯的人,卻甘願背負了四十年的包袱,一直生活在沉重的負罪感裏,埋葬了大好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