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依舊刺骨,黑衣客立在瑞安寢宮外頭的假山石上,身上墨色暗紋的披風幾乎與夜色隔為一體。他久久不願抽身,不曉得自己是在等待些什麼。
怕聽到那些歌管樓台的細細之聲,更怕瞧見白衣墨發的秀美少年奉召推開瑞安寢殿的大門,想走卻又是不甘心。他又等了片刻,擔心的一幕卻並沒有出現。
瑞安寢宮裏的燈火比方才更為昏暗,想是半夏替她沐浴已罷,又熄了幾盞燭火。黑衣客雖有些疑惑瑞安如今的轉性,卻也隻覺心下大安,起了些竊喜。他足間輕輕點著青色花牆上的垣瓦,如縷輕煙般消失在夜色盡頭。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連著幾場春雨,空氣裏有了酥暖的氣息,一早一晚的風也不再刺骨。
瑞安雖然每日裝扮得既嬌且媚,發髻上的首飾一日三變,卻遲遲沒有換上春衫。蘇世賢望著她整日穿梭在宮廷與芙蓉洲之間,依舊裹著件芙蓉蜜色繡**長春的暖綢大氅,極不似她往年的風格,卻也懶得詢問。
打從瑞安上元節的前夜自西山大營歸來,還一次也不曾傳召過蘇世賢入芙蓉洲敘話。蘇世賢樂得清閑,兩個貌合神離的人之間越來越淡漠,反而添了些客氣。
半夏手上拎著個精致的紅籮小食盒,屈指算著好似是這個月裏第三回奉瑞安的命令往正房去,頗有些訝異瑞安如今對蘇世賢的尊重。
裙裾窸窣,風過處有山楂糕與鳳梨酥的氣息,原是食盒裏頭裝著瑞安送與蘇世賢的幾樣點心,香味透過紅籮間的縫隙逸出,在寂靜的甬道上格外分明。
半夏立在正房裏芙蓉花開的大插屏前,便笑著小廝往裏頭送信。
瑞安這幾年疏於正院的打理,蘇世賢明明暗暗之間幾經清肅,到摒除了幾個瑞安的心腹,此刻的正院雖不能說蘇世賢一手遮天,到底比從前清靜了許多。
小廝們曉得蘇世賢看重半夏,一個慌忙往裏送信,另一個便殷勤地接了半夏手上的東西,將她引至花廳,再奉上茶來。
花廳裏外通透,顯得極為闊朗。此刻夕陽半落,天際的濃墨重彩正是錦繡絢麗,窗格子篩落的霞光紛披,半夏也好似沐在了霞光裏。蘇世賢推門而入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溫軟如水的女子恭謹又耐看的眉眼,不覺駐足了片刻。
如今兩個人之間話語並不多,卻添了些默契的成份。往往是半夏言簡意賅的幾字,蘇世賢便能心領神會,大略猜得瑞安的意思。
今次半夏起身行了禮,如往常一般輕咬了下嘴唇,指著那紅籮小食盒,依舊恬恬淡淡地笑道:“長公主殿下吩咐奴婢給蘇大人送來做消夜的點心,說是禦膳房的人別出心裁,拿今春的梨蕊與桃瓣製了幾朵鮮花的模樣,到也惟妙惟肖。”
蘇世賢素日愛用的點心不多,不過是清真玫瑰餡子的酥皮月餅、沾了花生與芝麻碎的長壽糕,再便是炎夏時節愛吃些新蒸的綠豆糕。
故土難離,便是離家再遠,蘇世賢喜歡的也都是從前青州府的舊口味,對於別出心裁的宮廷糕餅並不上心,更對瑞安送來的東西興趣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