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陶灼華曆曆在目,奈何如今與陶家姐弟天各一方。
今年格外思親情切,又因著方才酒席上與何子岑咫尺天涯,離得那麼近卻連一句話都不曾說上,陶灼華心情便尤其低落。
見娟娘已然為自己鋪好了床,長夜對著孤燈格外冷寂,她隻是不想睡,便叫茯苓取出從前製好的花燈,又悄悄披了大氅,帶著茯苓去了清蓮宮外。
諺語有雲:七九河開、**雁來。如今已然是七九末,雖然天氣轉暖,陶灼華麵前那一泓清波青白渺茫,上頭的一層冰麵還未完全融化,水流斷斷續續,時而有碎冰碰撞,發出清脆的叮鈴聲。
一切都宛若舊識,便是這水也讓陶灼華追憶不已。她在湖畔立了片刻,方才籠了大氅蹲下身去,翻撿起擱在籃子裏的花燈。
袖間籠著幾個荷包,裏頭裝著自己偷偷寫好的鵝黃色灑金箋,陶灼華將每盞花燈裏都放入一個荷包,又默默祝禱了幾句,這才拿著線香燃起花燈,虔誠地將它們送入水麵,瞧著它們緩緩流走。
夜色靜好,風過淙淙,幾點飄雪恍若飛絮落花,輕盈地落向湖麵。何子岑席上飲了幾杯花雕,此刻也是輾轉不寐。他沒有驚動旁人,獨自一個人沿著僻靜的小路漫步,不知不覺又走到青蓮宮外那片寬廣的水域。
遙見水流過處,有碎冰淺淺沉浮,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淺淺的水麵上,幾盞淡粉色的花燈晶瑩透亮,沿著時斷時續的湖水緩緩漂移,向下遊悄然蕩去。
清燭微光,襯著那花燈淡粉的素綢,在白茫茫的湖麵上煞是醒目。
青蓮宮的這泓清波與宮內的清波河相連,深宮多怨婦,有人在上元夜祈福到也不以為意。何子岑尋了塊青石,隨意坐在湖畔,再順手撈起一盞,果然見花芯裏一隻小小的錦囊,還未被燭火點燃。
錦囊精巧細致,是上乘雲錦所製,卻不似尋常宮人的東西。何子岑好奇心起,翻過來一看,驀然瞧見了錦囊的底部竟繡著一朵盛綻的夕顏花。那針角繡功似曾相識,好似陶灼華的手藝,讓他一時間紛紛亂亂全是前世的記憶。
何子岑按捺著激動的心情,打開那錦囊細看,裏麵隻有一張對折成兩半的薄鵝黃色灑金箋,上頭寫著幾行淺淺的字跡。
雋秀的梨花小楷,飄逸裏還帶著絲灑脫,那樣熟悉而又親昵,分明就是陶灼華前世的手書。可是她從前分明沒有這麼一筆好字,是做了何子岑的順儀之後,拿著他的手書臨帖,從前的字跡娟秀裏才添了些出塵。
一種奇異的情緒遍布了何子岑全身,他顫抖著手急急往灑金箋上看去。
灑金箋的右上角以濃墨書寫著“子岑”二字,有一處還斑駁模糊,似是曾被淚水打濕。正中央錄的是張九齡的兩句詩:思君如滿月,夜夜減輕輝。
最令何子岑震驚的還是最下頭的落款,黃箋黑字,全都落在他的心弦。那上頭清晰的“小夭”兩個字曆曆在目,帶給他多少從前的回憶。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他為她取名灼華,再賜她小字小夭,那是他與她你儂我儂的見證,普天之下隻有他們兩個人共享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