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裏熏籠燃得正旺,一爐龍涎香氣息嫋嫋,淡若出岫。
仁壽皇帝手持一卷經書,正讀得津津有味,被陶灼華兩次呼喊所驚,便信步走到了窗前。從糊著明紙的窗戶望去,見一身素色大氅的小女孩跪在雪中,便先起了惻隱之心,隔著窗戶吩咐道:“何平,請郡主進來說話。”
陶灼華搭著何總管的手肘立起,一雙青緞的繡鞋已經濕了大半,在墨玉台階上一步留下一個淺淺的水漬。
禦書房暖意融融,燃得旺旺的炭爐裏碚著新鮮的橙皮,還混著鬆木的芬芳。瞧著寸許長的鬆鶴長春地毯上被自己弄上水漬,陶灼華有些局促地抿抿嘴,端端正正跪在大阮帝君麵前。
她深深叩下首去,楚楚可憐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哀怨:“陛下,臣女無狀,實是無法可想,唯有來求陛下一個公道。”
仁壽皇帝本是盤膝坐在炕上,瞧著陶灼華臉上幾寸長的指痕,還有已經凝固的血珠,不由麵上一沉。
謝貴妃此前來送燕窩羹,與仁壽皇帝悄悄提起了陶灼華的身世,指正她並不是瑞安長公主的親生女兒,而是蘇世賢與前妻所出。
當時仁壽皇帝回謝貴妃道,他心間有數,一切由他定奪。
謝貴妃隻道仁壽皇帝氣急,必定會拿陶灼華與大裕討個說法。實則仁壽皇帝早過了與瑞安長公主置氣的年紀,而且對陶灼華頗多憐憫。
那一日陶灼華身著相思灰色的小襖,梳著與先皇後相似的發辮,仁壽皇帝記憶頗深。他來到坤寧宮中,端詳著先皇後年輕時的畫像,一遍又一遍回想兩人的舊時光,喃喃自語道:“若梅,是否老天垂憐,讓朕有生之年能再瞧一瞧你年輕時的模樣,你不曉得那孩子與你有多相像。”
年輕時不覺得與先皇後有相思入骨的情誼,反而隨著年齡漸長,尤如大浪淘沙。仁壽皇帝在漫長的回憶中自動忽略了與先皇後曾經有過的磕磕碰碰,隻留下了最美好的曾經。
便是因為陶灼華的容貌與已故的先皇後相似,仁壽皇帝早知她不過是公主府的養女,卻並不揭穿她的身世,反而拿她當晚輩般疼惜。
兩世為人,陶灼華自是曉得仁壽皇帝對她的疼惜。為著往後能站住腳跟,她唯有利用這善良的帝君泛濫的同情心,也是一陣內疚。
坤寧宮裏的畫像,今生雖未見過,前世卻在先皇後的忌辰年年瞻仰。陶灼華前時便故意著了與先皇後相似的衣袖,梳了同樣的發辮,隻為在仁壽皇帝心間再為自己添些砝碼。
見仁壽皇帝麵沉如水,陶灼華曉得他動了怒氣,更惶恐地低下頭來。
仁壽皇帝指著陶灼華的臉說:“莫哭,同朕說一說,是誰這麼大膽劃傷了你的臉?你又是怎麼找到朕的禦書房來?”
陶灼華見問,更若梨花帶雨,哽咽著說道:“陛下,灼華曉得禦書房在宮裏的西南方,出了青蓮宮便一直往西南方尋。若碰著侍衛,灼華便小心繞開,今日拚著一死也要麵聖。實在是有些話藏在心裏,不吐不快。紙裏包不住火,縱然灼華不說,陛下早晚也會知道,強如現在天天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