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應命下去使人傳話,又進來替景泰帝倒了杯龍井茶潤喉,低低勸道:“陛下,您凡事想開些,將養好龍體要緊。”
“這龍體還有將養好的那一日麼,許三,你也不必睜著眼睛說瞎話,平白逗朕開心了”,短短幾句話,景泰帝便如拉風箱一般,呼哧呼哧直喘。
許三滿臉傷感,背著身子拿衣袖輕輕沾了沾眼角,卻勉強笑道:“上次劉太醫還說,陛下這幾日身上見好,待過了冬,明年春裏止不定便大好了。”
“好奴才,朕的事情從來不瞞你,咱們便在這裏自欺欺人吧”,景泰帝勉強露出絲笑容,吩咐他拿些貢桔來壓壓嗓間的腥鹹。
一碗虎狼藥奪命,無論是景泰帝還是許三都心知肚明,郡臣二人相顧無言,反是景泰帝嘿嘿笑道:“瞧你這幅慫樣兒,後事還未料理好,朕如何舍得大歸?”
許三露出抹比苦還難受的笑容,卻故意逗趣兒道:“奴才還指著陛下長命百歲,不然,普天之下誰還能護得住奴才。”
景泰帝拍拍他的手,慎重道:“你給我記好了,你可不能死。朕雖布有後手,卻還指望有替朕賣命傳話的人。日後你想法子離開大裕,待時機成熟再回來。”
許三諾諾應著,主仆二人都將目光移向窗外。乾清宮幾株丹桂芬芳吐蕾,像一片金色的花雨般流香溢彩。偶有微風吹過,又是灼灼金黃如火,簌簌從枝椏間飄落,在地下積了薄薄一層,美得不似人間。
這些丹桂樹曆經幾朝幾代,見證了乾清宮幾任君王的悲歡,如今將送走景泰帝的遲暮,景泰帝卻希望能借此迎來太子李隆壽的新生。
那一地婆娑的花雨,似是景泰帝深深的悲涼,便如一杯澀如黃蓮的酒,明知含有鳩毒,景泰帝無力推開,唯有滿滿飲下。
劉才人得了傳喚,不多時便到了乾清宮。嬌小的江南女子打扮得十分清麗,象牙白繡了湖色折枝海棠的宮裙,上身是湖色雲綿素麵右衽夾衣,衣襟上散繡著幾瓣象牙白的海棠,發間斜壓一枝白玉簪,亦是雕成海棠花的樣式。
景泰帝招手讓她來自己身邊坐著,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寵溺的眼光撫過她平坦的小腹,柔聲吩咐道:“心裏悶得很,給朕唱隻昆曲兒聽聽。”
劉才人目光中些許的猶豫,低低說道:“妾還是給陛下唱段兒黃梅戲吧,若叫長公主曉得妾又唱昆曲,隻怕會惹得陛下更不痛快。”
“管她做什麼”,景泰帝無所謂地搖搖頭,淡笑著說道:“她如今忙著調教府裏那個丫頭,心思不在乾清宮,你便唱隻桃花扇結尾的那套北曲給朕聽聽。”
昆曲多悲哀,那隻桃花扇更是纏綿悱惻,劉才人眼中悲切,本不想唱,見景泰帝目露企盼,又不忍拒絕。她便立起身來清了清嗓子,開口唱道:“問秦淮舊日窗寮,破紙迎風,壞檻當潮,目斷魂消。當年粉黛,何處笙簫?罷燈船端陽不鬧,收酒旗重九無聊。白鳥飄飄,綠水滔滔,嫩黃花有些蝶飛,新紅葉無個人瞧。”
一曲折桂令唱過,似是覺得太過哀痛,劉才人便低低收住,想要起身替景泰帝斟茶。到是景泰帝意猶未盡,推她道:“往下唱,都唱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