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翠園在長公主府內後花園西南角上,本是最偏僻靜謐的地方,陶灼華日常起居的夕照樓更位於疊翠園後頭,一座青磚黛瓦的兩層小樓。
一帶遠山正對著南窗,盛夏時節大約蒼翠欲滴,如今觸目的卻是一片銀杏樹葉金色的嬌黃。如今正是丹桂飄香,陶灼華音隨心起,琴音繚繚繞繞,愈加思念青蓮宮裏一泓碧波合著那滿池菡萏隨風搖曳。
娟娘聽不懂琴音,卻從陶灼華指間感受到濃濃的寂寥,一時觸情傷情,想起了舊主人。她怕惹得陶灼華難過,便悄悄起身去裏屋裝著收拾些零碎東西。
裏屋裏頭南邊靠窗的桌子上擱著一隻青瓷藍花的半月形花斛,娟娘將花斛裏半淺的青水蓄滿,瞅著裏頭幾片浮萍、碗蓮與水枙發呆,耳邊陶灼華的琴音依然叮叮咚咚,似是奏在她的心上。
幾十年的生澀,陶灼華的手初初撫上那台梅花斷紋的古琴,頗有些不成曲調,漸漸便清絕流暢起來,如曲水曼回,飄渺又深沉。
琴音幾次回旋,依然意猶未盡。陶灼華曉得這夕照樓再無旁人,便漫展歌喉,輕輕和上了琴音的旋律。待自己查覺時,方發覺自己一直在唱那首《如夢令》。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裏間的娟娘聽得陶灼華是在唱易安居士避居洋溪湖畔時寫下的小令,憶及陶婉如滿腔真情錯付,將蘇世賢恨得咬牙切齒,不覺便紅了眼眶。
陶灼華實則追憶她與何子岑的過往,點點滴滴都是回憶,麵上全是漉濕之意。
那年那月,她與何子岑泛舟在白鷺洲中,他青衫朗潤,目光眉采;她碧衫羅裙,芙蓉向日。她從湖邊掬一捧碧水,撩濕了他的衣襟,他不怒反笑,反而采了湖間的蓮蓬,剝開來喂到她的口中。
兩人晚間飲了幾杯薄酒,就任小舟隨波蕩漾。洲中白鷺如雲,不時在兩人身畔遊曳,荷風熏然,有幾瓣菡萏落上陶灼華發梢,到有些不似人間的飄渺。
何子岑對月舉杯,淺淺而笑:“今昔何昔,良辰美景相對。”
陶灼華兩頰嬌媚胭紅,伸手去采擷湖間的紅蓮,燦燦晚霞像一道織錦,渲染著她的眼角眉梢,華衣黑發的女子恰如一朵盛綻的玫瑰。
何子岑輕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灼華,漫天霞光不及你一顰一笑。我甘願醉倒石榴裙下,為你傾城傾國。”
“胡說”,陶灼華嗔怒地揚起頭,橫沉的眼波如水,撞得何子岑心間一顫。她輕柔的聲音旖旎而出,帶著說不盡的煙絲醉軟:“咱們說好了要一生一世的花好月圓,那個需要你傾城傾國。”
“我說錯了,你也說錯了”,何子岑好脾氣地笑,再摘下一旁的蓮蓬,剝出潔白的蓮子遞來陶灼華手上:“並不是一生一世,而是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生生世世”,陶灼華在心間呢喃,那琴忽然就奏不下去。
“小姐,您怎麼又哭了”,茯苓端著碟小廚房新送的點心從樓下上來,瞧著陶灼華忽然間淚落如雨,忙從衣襟上取下帕子,急急地替她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