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輕軍人肩扛少將軍銜,胸前的勳章已經多得快要掛不下了,如果鏡頭給到他身上的話,一定會引起大範圍的驚歎。
正是蘇銳。
而他身邊的蘇耀國,在這一年裏,則是明顯又蒼老了很多,走起路來已經是顫顫巍巍的了。
哪怕必康的醫療技術再神奇,也無法徹底抵抗自然的衰老,更何況,蘇老爺子的身體本來就受過很多傷,能堅持到現在,其實已經是生命科學的奇跡了。
事實上,從上一次不遠萬裏去黑暗之城把蘇銘帶回來之後,蘇老爺子就再也沒出過蘇家大院的門了,甚至連蘇小念也抱不動了。
爬這城樓的台階,讓老爺子的後背衣服已經被汗水所打濕了。
其實,在此之前,閱兵總指揮辦公室是邀請蘇耀國站上城樓中央的,但是,卻被老爺子拒絕了。
他的意思是——這已經是嶄新的時代了,他這一把老骨頭,隻要靜靜地在一旁看著,就好。
篳路藍縷那麼多年,終於迎來了和平年代,直到現在,看到國家一天一天地強盛起來,老爺子的心裏麵,隻有欣慰。
望著下方走過的現代化部隊,望著那迎風招展的烈烈戰旗,蘇耀國輕聲說道:“真好,沒有遺憾了。”
他仿佛看到了過往那些櫛風沐雨的日子,那些風霜和雨雪,再一次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蘇銳在一旁聽得一陣心酸。
“是的,爸。”蘇銳看著頭上飛過的戰機編隊,輕聲說道:“以前飛機不夠,閱兵還要讓飛機兜圈子飛兩遍,現在要多少飛機就有多少飛機,以前人們吃不飽穿不暖,現在隻要努力,都能過上好生活,以前咱華夏雖大但弱,列-強想欺負就欺負,現在全世界都能聽到我們的聲音……現在這時代,是個盛世。”
蘇耀國說道:“這時代很好……但不能滿足,還有瑕疵,還不完美,還得繼續努力。”
蘇銳笑了笑:“每個國家都是這樣,咱們已經很好了,您不能要求太高了。”
“我這些話是在鞭策你們,永遠不能停下奮鬥的腳步。”蘇耀國也笑著說道,話雖如此,可他的眼裏,全都是欣慰。
緊接著走過城樓的,是參加過抗戰的老兵方隊。
這幾台禮賓車上,加起來……隻有二十四個人。
蘇耀國見狀,收起了笑容,他努力讓自己那傴僂的身形站得更直一些,右手顫顫地抬到了太陽穴,敬了個軍禮。
蘇銳同樣立正,右手劃至眉間,眼中寫滿了深切的敬意。
“都老了。”蘇老爺子輕聲說道。
和他一起參加過那場抗擊侵略者戰爭的老兵們,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在世了,在這經過城樓的二十四個老兵之中,幾乎沒有人能夠等到下一個十周年閱兵了,這也許是蘇老爺子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他的這些部下、戰友、兄弟。
這一輩子,要說多少再見。
而有些再見,卻再也不能相見。
蘇老爺子沉默著望著老兵們,那些老兵們也看到了他,竟然全都扶著禮賓車的欄杆站起身來,向著蘇耀國敬軍禮。
“都是好漢子,都是咱們的英雄。”蘇老爺子輕聲說道,敬禮的手雖然微顫,但卻久久不願放下。
曾經風華正茂,如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如今已是快要落下地平麵的夕陽。
那些曾年輕的麵孔,在那堪稱開天辟地的戰爭之中,都經曆了怎樣的滄桑?
他們伴著共和國一路走來,用自己的衰老,見證著這個國家的成長。
浩蕩的秋風從數十年前抵抗侵略者的戰場吹來,吹過了黃河與長城,吹過了此刻閱兵廣場上的鋼鐵洪流,也吹白了老兵們的頭發,吹得他們臉上生出了歲月的紋路。
蘇銳的目力極好,他已然看到,那些敬禮的抗戰老兵,都是流著淚的。
蘇銳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敬禮的手一直沒有放下,他輕輕地說道:
“這盛世,如你們所願。”
…………
閱兵快結束了。
蘇銳知道,老爺子早就累得支撐不住了,卻還是扶著欄杆,硬生生地站了兩個多小時。
“這輩子,不遺憾,真的沒有遺憾了……”蘇老爺子望著廣場上那熱烈的慶祝海洋,眼裏帶著笑意,但是聲音卻透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虛弱。
蘇銳扶著他,噙著笑意,卻又心疼得淚流滿麵。
“回去吧,扶我下樓。”蘇耀國說道。
“要不我背您下去吧?”蘇銳抹了一把眼淚,說道。
“別胡扯,我當年一條腿中了三槍的時候,都沒讓人背,現在你要背我,成何體統?”蘇老爺子皺著眉頭說道。
他還是像往常一樣,那是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倔強。
也正是有了那麼多像他一樣倔強的人,才會把這個國家推到如今的高度;也正是有了那麼多寧折不彎的脊梁,才能夠承載著那些刺破天穹的夢想。
“哎,都聽您的。”蘇銳吸了吸鼻子,笑著說道,“您就是嘴硬,跟個孩子一樣。”
“你這沒大沒小的,再說了,跟個孩子一樣又有什麼不好?華夏這個國家也要永遠像少年一樣……”老爺子瞪了蘇銳一眼,深吸了一口氣,用認真的語氣緩緩說道:“美哉,我少年華夏,與天不老,壯哉,我華夏少年,與國無疆……”
蘇銳聽了後麵那熟悉的幾句詞,無比動容,他知道,這幾句話,就是那些先輩們最質樸的願望。
“真想讓他們到現在的時代來看一看。”蘇銳眸光微凝,輕聲說道。
…………
蘇老爺子被蘇銳攙扶著下了幾級台階,呼吸便急促了許多,他歎了口氣:“算了,不服老不行,讓兒子來背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丟人……”
蘇銳笑著彎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父親背起來。
“我爸就是我爸,哪怕讓人背,都得找一個這麼硬氣的理由來。”蘇銳第一次背起父親,才發現,原來這位曾經平定了天下的老人,竟然那麼……輕!
一時沒忍住,蘇銳的眼淚又飆出來,他擠出了一絲笑容,佯裝無事地說道:“爸,我現在可得小心一點,要是把你摔著了,估計全國人民都得來找我的麻煩了……”
“你這小子,就是臭貧,小念在這一點上可別隨了你。”蘇老爺子笑嗬嗬地說道,隻不過在笑的時候,他又咳嗽了幾聲。
提起家裏的事情,他的眼裏滿是溫情。
“那小子太調皮了,我一天能揍他八遍,您還總是攔著我,您這樣慣孩子可不行啊。”蘇銳也笑著說道。
蘇老爺子被蘇銳背著,他忽然很想多說幾句,於是道:
“家裏的孩子都挺好的,悠然的閨女長得和她一個樣,幸好這長相沒隨你……”
“傲雪也快生了吧?我讓你查查到底是男孩女孩,你也不提前查,非跟我說什麼男女平等,我能不知道男女平等嗎?”
“歌思琳那丫頭再來家裏的話,記得讓你姐給她拿個鐲子……”
“對了,你三哥前幾天生的那小子,和他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哭得那叫一個響,肯定是個強脾氣,我看啊,以後說不定又不服管……”
“還有,今後你不準給孩子亂起名字,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老爺子的聲音雖然虛弱,但是卻很柔和,蘇銳笑著一一應下來。
一老一少的身影從歡慶的人群邊緣走過,隨後逐漸走遠,消失在了旗幟招展、彩球滿天的長街盡頭。
蘇老爺子交代了很多,後來似乎是說累了,他的聲音在緩緩地低了下去,而高處,秋日的太陽掛在天空中央,正向這一片大地灑下燦爛且溫暖的光。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