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劄:
清朝有一個蒲鬆齡,胡思亂想了一本《聊齋誌異》。也不知道是真的胡思亂想出來的還是他從民間傳說裏記錄下來的,就文本體裁的大小來,語言特色來看,應該是作者自己精心設計創作,甚至苦思冥想而來。《聊齋誌異》裏大多描寫的是鬼狐故事,故事神奇簡直不可思議。一個大書生,胡思亂想寫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幹什麼,難道得神經病不成。我嚐聽一些老中醫說,人一旦胡思亂想,就是精神虛弱的表現,別說思想紊亂了,連晚上睡著也會做迷夢。蒲鬆齡應該做過很多迷夢,不然怎麼會寫出鬼狐故事來,不寫現實主義。更有甚者,曹雪芹《紅樓夢》裏賈寶玉和林黛玉要魂歸仙境的那幾個月,可能是憂思過度,也被一個又一個迷夢困惑。足以證明做迷夢真的是精神虛弱的表現,如果活在清朝和聊齋先生,雪芹文豪同時期,一定讓他們去挖一些補精神虛弱的中藥來燉湯也可,熬煮也可,補補精神虛弱病。寫作是一門思想工程,這一門思想工程肯定是一種病,是必須有所提防的病,隻是不能盲目的崇醫,當今社會的醫生可能庸醫多,一旦醫錯了,誤診也會後患無窮,甚至斷子絕孫……,於是就有了我的這一部《鄉村醫生》,專門描寫醫生生活的黑和白。
(完)
第一章
有人說,人生是一杯酒,酒的釀造過程就是人生的一個過程。
天空的黑色霧霾沒有完全拉下臉來,隱隱約約能夠看見村口大樹上的喜鵲在蹦蹦跳跳。
頃刻之間的功夫,紛紛揚揚的雨夾雪,罩住了關家營盤,冬天的情況總是如此。
一個小孩的哭泣聲,哇哇,哇哇,打破了黑夜的寂靜。
我來到人世間了。
我來的時候是哭著來的,沒有笑,多年以前,我暗自想,為什麼我來到人世的第一句話是哭泣,而不是郎朗笑聲。
我也哭哭尋思,沒有結果。
下雪了,許多去老水井裏挑水的人,匆匆忙忙挑著一木桶水回來,路過我家門外,聽到小孩的哭泣聲,詢問我的父母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奶奶還在世,八十來歲的樣子,頭上裹著黑布帕,本來蒼老的她老人家因為沒黑沒白的忙碌家裏活兒,行動變得蹣跚了。
奶奶聽見挑水過路的人問生了一個打光腳當老板的男娃娃還是穿針引線繡花的女娃娃的時候。奶奶詼諧的反問別人,怎麼能告訴你,這是一個秘密,你自己猜去。過路人沒有猜出來,奶奶讓鄉裏鄉親過了幾天來吃月米酒,月米酒是農村的稱謂,又叫滿月酒,到時候自然而然知道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了。
挑水過路的人,滿腹狐疑地揣測我是個男孩還是女孩。許多人期盼滿月酒時間快些到來。
大家往往選擇傍晚的時候挑水,這個時候才有空挑水,白天要在山裏放羊或者田野裏種地,沒有時間顧及家裏的事情。
臘月二十八那天傍晚生的是我關金豆,關金豆這個名字好聽吧,比關金條差一個檔次,金豆當然比金條不值當,家裏為什麼給我取名叫關金豆不是關金條,奶奶沒有文化,取個關金豆花費了好半宿的功夫,智慧升華到想到關金條這個名字的可能幾乎為零。後來我真的取名叫關金條了,這是後話,不多囉嗦。總之關金豆和關金條兩個名字都是我的名字。
媽媽叫做陳圓圓,不是古時候的陳圓圓,現代版的一個,論相貌當然不如陳圓圓美麗,不然怎麼嫁在農村,嫁在關家營盤這塊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父親叫做關曉豆,關家營盤的人喜歡喝酒,喝酒當然要劃拳,打架,撒潑,特別是欺負家裏人最地道,爺爺時代喝酒醉了被土匪劫去死在了半路,為了不讓悲劇重演,奶奶勸誡父親不能喝酒,曾經一度把父親的小名取名為關無酒,大致是要父親戒酒的意思。
父母倆口子生我的時候還很年輕懵懂無知不懂事,幾乎連培育技術都還要奶奶親自手把手教,為此奶奶差點成為了父親的壓寨,幸好媽媽還年輕罩得住,關鍵的時候攆奶奶滾蛋才不至於出差錯。
一九八八年的關家營盤住戶住的全部是茅草屋,一間瓦房都沒有,混凝土鋼筋水泥蓋的平房或許還沒有發明呢,雖然是茅草房,人們還是貪心的蓋五六間大房子,寬敞明亮極了。房子裏麵的擺設樣樣俱全,家具,爐灶應有盡有。熬糖煮豆花用的是大灶,做飯取暖用的是小灶,水缸安在大門旁,鍘刀放在香案下。裝酸菜的大桶又酸又臭。
家裏的幾畝地已經全部收獲完畢,我家種的是蕎子,打了五千斤蕎粒,算是殷實的家庭了。此外,家裏還有十五隻羊,關在羊圈裏,餓得咩咩叫著,沒有草給它們吃,蕎草是苦的,羊不吃,關家營盤的人聰明極了,蕎草用鍘刀鍘碎,給羊糊口,混過冬天,蕎草喂羊相當於給小娃娃玩磨牙棒,隻能糊口不長膘,有草了再攆出去,那時候的羊餓了一整個冬天,餓得皮包骨頭看見了草當然像看見了天堂一樣愉快。
還沒有到滿月酒,我生了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多人來拜訪,提著手禮,家裏忙不迭送的招待,陪客人寒暄,談話,鬧磕。
奶奶在生我的第二天給我取好了名字。那天前半夜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豬在爬樹,爬著爬著蹄子勾不住樹枝,摔了下來,煞是好笑,然後一轉身看見一隻羊吊死在了樹上,前麵一個鏡頭她沒有過多的尋思,後麵一個鏡頭倒讓她沉思了,她暗暗地想羊吊死了可以賣錢啊,賣了錢多好。第二天清晨醒來,父親問她取了名字沒有,奶奶急中生智對父親說取名叫金豆怎麼樣。昨晚夢見一隻羊吊死在了樹上。賣了羊肉不就有錢花了,錢都給娃娃慶賀滿月怎麼樣,名字好吧。父親說取名叫金豆就金豆吧。雖然沒有什麼關聯,於是從那天起我就叫金豆了。
奶奶說怎麼沒有關聯,你的大名叫做曉豆,曉豆和金豆不是一家嗎。
父親說,為什麼不取名大豆,土豆,紅豆,黃豆,那樣關聯會更為明確。
奶奶說,大豆土豆,紅豆黃豆太俗氣了,取名金豆新鮮,有層次感。
起床了,父親忙著去買煙抽,那個年代的石溪牌香煙五毛錢一包,價廉物美,兩斤蕎麥的價格,人人抽得起,哥哥喜歡。
奶奶勸說,少抽煙,家裏沒有這麼多蕎子賣。
父親回答,還有十五隻羊,不怕沒有錢。
奶奶說,烙個蕎餅吃了再去。
父親說,五分鍾回來了,速度快,買煙來了再吃。
奶奶說,也好,要買多買幾包,如果來的人多,總要給大家抽。明後天大過年的沒有人賣東西。別讓人家來了,家裏一無所有沒有招待客人的東西,落個寒酸的話柄。
父親說,我想到這些了。
父親到張店鋪家買了煙,還買了酒,糖果,煙花爆竹。過年要備置的都買了。
走過周家門口,周家老漢笑嗬嗬的問關豆豆你家生娃兒了,看不出啊,當年的小阿哥都當爹了,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父親說,生了個長弟弟的,我媽給他取名叫金豆。
周家老漢說,名字好,叫金豆好。
年初一,媽媽抱著我在場壩裏曬太陽,大家都知道我叫金豆了。估計是周老漢四處傳播的結果。
正月二十八滿月的日子,來慶賀滿月酒的人多,家裏擺了好幾桌酸湯苞穀飯宴席,臨走時還一人送了他們一個雞蛋兩個蕎餅。
滿月酒過後春耕時間到了,春天種的是甜蕎,甜蕎能當飯吃,平常時候大家吃的是甜蕎酸湯飯,秋天種的是苦蕎,苦蕎隻能做涼粉,涼粉是鄉場上最流行的食物,可惜不是主食,主食是甜蕎,沒有大作用種的人少。
父親要忙著放羊,沒有時間種地。
母親和奶奶把我帶到山上種蕎。
為了不讓風吹著我,放在苦蕎地裏,很小的時候我的記憶裏留下了蕎花香的氣息,所以長大後難免對蕎花這種植物情有獨鍾。
那時候我家的幾畝地分布在狗崽族溝兩岸,猿聲啼不住,流水充足,泥土肥沃,地裏的秋蕎長勢喜人。
奶奶和媽媽是種地的行家,每年把肥地留種甜蕎,甜蕎也叫春蕎,前麵已經寫到是主食,江浙的大米,西藏的苞穀,雲南的麥子一樣不可或缺,貴州石溪鎮的蕎子也是響當當的主食,曾經一度在各個地方聞名遐邇,而且種類繁多,各種主食中最有營養價值,藥用價值的一種。
種甜蕎的是肥地,甜蕎春種秋收,種苦蕎的是瘦地,瘦地是貧瘠之地,隻有樣子沒有肉,長不出好莊稼來,撒幾斤蕎子下去,長不長由它,收獲了也好,用來做涼粉,賣給趕鄉場,過路,歇腳的旅客吃了解暑。
秋蕎的蕎花大多在春天開放,即使冬天開放了的立春後也會絢麗多姿幾天,美綸美幻的蕎花開滿大地是多麼美麗的風景,迷人的景象。
奶奶對媽媽說,種了幾十年的蕎子了,收獲總是一年比一年讓人喜出望外。世道在變,不知道將來的人們會不會改種其它的作物。
媽媽說,老不經事了,吃的都能改朝換代了,你咋不下地獄去。
奶奶無語,沉默良久,撒自己的蕎麥。
奶奶唱著了一首老歌,山村歌謠,七月流火收莊稼,耗子下地吃莊稼……。
媽媽吼到,死寡婦,別唱了,難聽死了。
奶奶說這個不好聽,重唱一首吧,二月裏來是新春,花開滿地喜迎春,喊哥回來種莊稼,種了莊稼吃飽飯,要把山花采來戴,等到收成賣了錢,娶親辦事那樣不花錢。
傍晚收工回家來的時候奶奶走在前麵,抱著我邊走邊逗樂,媽媽扛著鋤頭,提著裝蕎子的口袋,天色漸漸暗下去,太陽從西邊緩緩的降落,鄉村罩在一層暮色裏蒼茫一片。村頭的大樹上野鳥悠悠的鳴叫。
村口,父親收羊回來了,放了一天的羊,趕回家來時步伐急,山路十八彎,被牲口卷起塵土,簡直是塵土飛揚,山裏不時回蕩著父親吼羊的回聲。
晚上,我一家四口坐在火爐前麵烤火,吃蕎飯煮酸湯,鍋上搭著蒸板,蒸板上放了一碟炒臘肉,一個蘸水,一盞礦燈。
吃完飯了,大家沉默的坐著,相對無言,父親拉開了話茬,對媽媽和奶奶說,娃娃大了要送去哪裏讀書,聽說鎮上小學的老師多起來了。
媽媽說,你的白日做夢速度太快了,娃娃太小,送去讀書還有幾年呢。
奶奶說,提著礦燈去看看羊吧,羊在山上亂跑,吃了有毒的草怎麼辦,羊睡覺前總要查看一下在圈裏的情況。
父親提著礦燈走出門來,徑直走到羊圈外,咳嗽了幾聲,微弱的燈光裏羊移動著,眼睛黑黝黝的激靈極了。
羊激靈就好,怕吃了有毒的草,精神不振,無精打采,宰來賣呢街上吃湯鍋的人少,關在家裏死了丟掉可惜。
羊這個小可愛讓父親突然蒙生一個念頭,過幾天賣了羊買架拖拉機開多好,時下正興起西部大開發,山裏的煤炭值錢,一百二十塊錢一拖拉機煤炭,一天轉運兩拖拉機煤炭,不幾年能當百萬富翁呢,有了錢多好,啥事辦不到。
父親去山裏放羊去了,我家不遠處有一座放羊山,太陽出來了,總是最先照耀在那一座山上。晚上月亮升起來總是最先爬上那一座山梁。
放羊山的草茂盛,嫩,羊吃了羊肥,牛吃了牛壯,馬吃馬長個兒。
住在寨子裏的放羊的人戶,天沒有亮,爭著攆羊去山裏吃草,有的人戶擔心去晚了,草被別人家的羊啃光了,半夜不睡覺,起床來準備去放羊,太陽出來的時候,已經放羊回來了,關進羊圈裏,要上山去忙農活兒去了。
攆去賣之前,要把羊喂飽,羊的體格會壯一些,受看。再則,攆羊放牧去遠了,羊跑遠了會跑瘦了。
父親想到了放羊山,放羊山近,放羊的時候,還可以坐在山包上,盤算一下如何賣羊的事情。放羊山山坡寬敞,又是斜坡。不用擔心羊走丟了,跑到森林裏,揪不出來。
父親要賣羊,奶奶會同意嗎,媳婦會同意嗎。
賣了羊能幹什麼,買拖拉機的理由罩得住嗎,萬一兩個絆腳石哭個死去活來,死活不幹怎麼辦。
所有的可能性父親都想到了。
父親在山上遇到了毛狗叔叔。
關毛狗攆著牛來放牛。
父親大吃一驚,放牛也趕急,一般都是傍晚最合適,大清早,你關毛狗就來放牛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父親問關毛狗,毛狗兄弟,你與其來放羊山放牛,不如來放馬。人家看到了會笑話你不合時宜。
關毛狗說,適宜是有錢人講究的規矩,大可不必理它。牛吃飽了就是大道理。
父親說,我看你心懷叵測,別有用心。
關毛狗說,那我直說了,你家老娘讓我來監視你的,大家看到你心事重重,好像要有所作為,擔心你要去做傻事,二十隻羊,丟了一隻怎麼辦,讓我借故放牛,來監視你。
父親回到了家裏,把想法給奶奶交待了。
奶奶說,賣一兩隻可以答應,多了,拿不起這樣大的主意。她老了,經不起折騰了,一下子賣光了,心裏空空落落的,難受。再說,父親年輕,三文不值二五的把錢揮霍完了,怎麼辦。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塊兒吃晚飯,奶奶問,看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樣子,好像要有什麼新動作,想要幹什麼直說了吧。
父親說,我要賣羊。
奶奶說,賣了幹什麼用。
父親說,買拖拉機用,時下煤炭資源得到了開發,價格高,我想買一架拖拉機轉運煤炭。
奶奶說,看來你是有主見了,你要賣就賣,不過你想過沒有虧了本怎麼辦。
父親說,應該不會虧本啦,我已經計算過了,絕不會虧本的。
奶奶說,你既然要做這個生意就做吧……。
第二章
我的幼年時代是在繈褓中度過的。
奶奶是所有親人中最疼愛我的人。
奶奶去挑水,要把我背在背上。奶奶在家裏,要把我抱在懷裏。上山幹活不例外,要帶著我一塊兒去。
有一次,帶著我去地裏耕種甜蕎麥,把我放在蕎地裏睡覺,丁點大的我不學爬要學走,離開了安全區,掙紮起來爵蕎麥,差點滾下山坡去,把奶奶嚇怕了。
走路也不例外,奶奶拉著我走,我才樂意走,其他人教我學步,老是哭。
在外兩個月大的時候,村裏開始搞計劃生育,村公所的頭頭整天忙碌在計劃生育這一塊事務上,東家走走西家串串門,挨個對村裏的人口進行摸底,生育倆個子女人家的必須結紮掉女人,不結紮的人家不但要坐牢,還要罰款。
許多人戶早年不知道這個政策亂生了許多子女,政府政策實施細則後不以為然,沒有出門躲貓貓,村公所的人來抓人,發生鬥毆,出了事,軍警追得老百姓滿山跑。
影響最大一次事件是一個楊姓人家,夫妻倆生了五六個兒女,村公所來執行政策,抓計劃生育那天,倆口子和一幫娃娃在家裏吃飯,屋裏喧鬧聲一片,鄰居有個好心的阿姨看到外麵來人了,情況不對,想跑來告訴楊家人村公所來人了可能是來抓計劃生育的出去躲躲,藏一下,等人家走了再回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村幹部來得太快了,很快圍在了楊家人,坐在火爐邊問楊家夫妻倆怎麼不去計劃生育,生這麼多娃娃浪費了國家的糧食誰來陪,楊家男主人回答說家裏沒有領過國家一粒糧食,也沒有人在政府部門上班,這些年都是自己種地養活家裏,礙不著國家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