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有時候我覺得……我經曆的那些其實也算不了啥,這世上人人都在受苦,能熬過去的都是幸運兒,你看我們都算是經曆過風浪的人吧,現在說起那些事情不也全是當玩笑在開麼,有時候你覺得自己已經夠慘了,都說苦難使人堅韌,是那些刻骨銘心的痛苦、恥辱和仇恨支撐你走到今天,但你回頭看看那些比你慘還比你卑微的可憐人,他們連死了都沒人記得,又會突然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立場說這種話了
——是的,我懂這種感覺,而且有的時候你可憐他們,想幫他們一把,結果卻害他們陷入更悲慘的境地,就會覺得……有些人的命運就是注定的,反抗了隻會跌得更慘,如果你好心辦了壞事,那麼就連你的憐憫心都是毫無價值的,所以你到底是該救他們還是不救他們呢?如果你說,無論結果好壞,隻要有一線希望我就一定要救他們,隻有這樣才能對得起我的良心,那你一旦害了他們,你就得背負害了他們罪孽,為了一個與自己無關,僅僅是因為你善心大發而與你有所牽連的人背負比自己的人生還沉重的罪孽,你覺得這樣真的值得麼?還是說你把自己當聖人耶穌了?
——你到底經曆了什麼,死跳蚤?你把誰害了?
——沒…沒有,我隻是假設
「這家夥……肯定又不打算告訴我了」
平和島靜雄也沒有追問下去,他沉思了一會兒,而後應道
——我覺得她並不是和我無關的人,我想救她是因為她讓我想到了自己,我救她就像是在自我救贖,也許用力過猛了吧,我也不知道,也許該讓她自己挺過來,但再怎麼說……她是女孩子啊,女孩子是必須要救的吧
——嗯,有道理,無法反駁
他們一個受紳士教育荼毒,一個被騎士精神洗腦,最終在“女孩子”這個基本點上達成了共識
待他們走出洞穴,天已經完全黑透了,平和島靜雄繞到了山丘後方的叢林裏尋找罪歌的蹤跡,讓折原臨也回到原來他等著的地方把馬牽過來,結果就在折原臨也把馬牽到那兒的時候,他遠遠地看見一團小小的黑影從山坳下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周遭靜得隻剩下寒風呼嘯的聲響,那團影子就那樣一個人走著,拚盡全力地邁著步子,在偌大的天地間顯得那樣渺小無助……他連忙衝上前,結果在差了幾步的地方,女孩再也支持不住,在他麵前跌倒在地
平和島靜雄突然心裏被糾得發痛,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喉間的氣息在顫抖,隻得盡力放輕力道,以前所未有的溫存將她圈進懷裏
「也太溫柔了吧,這個蠢貨……」
折原臨也從未見過小靜在人前露出過如此柔軟的一麵,在自己麵前更是沒有,這一幕甚至令他有些嫉妒,但他能理解小靜此時此刻的心情——他所見的世間險惡實在太多了,他經曆了太多戰爭,手上沾染了太多人的鮮血,背叛、欺騙、仇恨和殺戮幾乎將他的人生蛀成了一具空殼,他隻是極力想從這個令自己失望透頂的世界裏挖掘出一點溫暖的光亮罷了,他在為自己的存在尋找新的價值和意義,他想證明自己的堅持不是白費,證明光明的火種並沒有在這無盡的長夜裏徹底熄滅……
他突然覺得自己過去十年都是在自欺欺人,原本折原臨也的世界裏隻分兩種人——有趣的人和無聊的人,他認為人都是利己性的動物,正因為如此,人類之間才會有爭鬥,人世間才會變得妙趣橫生,此前他從不覺得那些普世價值所推崇的所謂真善美對自己具有任何吸引力,十年前從人販手裏救出簡妮和奈倉的時候,他還偏說自己是在利用他們,現在看來不過是因為自己是個膽小鬼罷了,他逃避深愛自己的人,逃避自己的身份,在簡妮慘死之後又以贖罪為由逃避反抗斯蒂芬,逃避成為國王,假裝自己在這個糟糕的世界上活得遊刃有餘,假裝為成功欺騙了所有人而感到快樂,假裝自己毫無底線,隨意跳反,把戰亂當遊戲,隻是因為覺得自己無力把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他還記得自己十年前在和平宴席上為了向小靜證明自己不是膽小鬼趁著酒意闖下的大禍,現在想來根本就是欲蓋彌彰
——我就說嘛,我們不會白來的
他伸手想撫撫小靜的肩頭,結果在快要碰到的一刹又觸電般的縮了回去
——為什麼不使用能力對付那幫壞家夥,非要挖洞逃出來呢……
平和島靜雄在女孩耳邊小聲問道
——我用了……
她緊緊抓著他的鬥篷,聲線還在戰栗
——但一開始我沒用……他們人太多了…就算我砍傷一個也沒用……而且他們給我喝了讓我短暫失明的藥…還說要是我敢發動能力…就把我眼睛挖出來……說國王很懷念他小兒子的紅眼睛……
——那你就多砍幾個人,把他們全變成紅眼睛讓他們去見國王,讓他看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