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您現在身邊連個侍從都沒有,而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您也不可能讓那個啞巴侍衛把您送到家門口,長夜漫漫,處處險惡,您一個小姑娘家的要是在外遭遇了什麼不測,我該怎麼向他的在天之靈交代啊?
無奈,折原臨也終究還是放棄了掙紮,他知道自己就算帶著簡妮溜走了,他也跑不了多遠,在如此荒郊野嶺的地方他們叫不到馬車,光靠兩條腿根本無法在天亮之前趕回卡薩威爾,而假愛德華的朋友多半也是蒙麵傀儡師的人,如此一來,他就連睡覺也無法摘下麵具,不過他原本就沒打算真的睡覺,雖說他現在正被巴斯爾裙襯子裏緊窒的束腰和沉重的裙撐搞得疲憊不堪,但他明白今夜對自己來說將是一場苦戰,鬆懈任何一根神經或是說錯任何一個字都可能使自己功虧一簣
——我需要你協助我,簡妮
那天晚上他癱在床上的時候這麼對簡·A·克羅切說道,於是他們倆采取輪班放哨的方式熬到了半夜一點,也就是在屋裏的最後一絲聲響消失的時候,他們翻窗溜了出去
——如果行動失敗的話就趕緊跑,明白麼?
——那你呢,亞瑟?如果死神找上了你,你會對他說什麼呢?
——不是今天
——沒錯,不是今天
借著皎潔的月光,他看見她臉上浮現出少女溫柔而真摯的微笑,心裏不由生出了幾分底氣,就連自己身處的這場漫長凜冬似乎也冷得不那麼徹骨了,他甚至在冥冥中預見到了自己將如何迎來明日初陽的東升——通常來說,他並不喜歡白晝,他害怕被滾燙的陽光灼傷,但黎明時分的那點光亮就恰到好處,那時的人類還未蘇醒,天地間仿佛隻有自己獨享著喧囂來臨前的那份寂靜與地平線上的第一縷晨曦,他想象那番場景,心想自己要是能懷抱著那最極致的幸福做一場夢,然後被隨之而來的白晝燒灼至死該有多好,因為這樣的話,那個夢就永遠不會終結了
他披上黑鬥篷,在夜色的蔽護下悄無聲息地溜到了馬廄後方,一分鍾以後,在木棚裏打盹的馬童被門前的犬吠聲驚醒,他揉著惺鬆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走出門,看見甘樂小姐那安靜靦腆的棕發女仆此時正臉色慘白地站在外邊
——很抱歉,先生……但願我沒攪了你的好夢
——噢……沒關係的,我…我沒在做夢……這大半夜的,你隻身一人跑來這兒,想必是有急事吧
——是的,先生……我怕驚動了屋裏的人,所以就找你來了……噢~諸神在上,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床底下居然有條蛇,你得去瞧瞧……
就在這時,折原臨也從馬童背後一把用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他的個子沒馬童高,力氣也沒馬童大,是簡·A·克羅切從前麵給那小子胯下來了一腳他才得以把他給悶暈了過去,然後他便摸走了他腰間的馬房鑰匙,而此時那條獵犬正在一旁專心致誌地啃著他先前丟給它的肉骨頭,就連兩人合力把那小子拖回木棚的動靜都沒能引起它的注意
——狗這種動物真是愚蠢呐~我敢打賭就算把這小子身上的骨頭拆下來喂給它,他也照啃不誤
折原臨也一邊打開馬廄的門柵一邊如此這般地嘲弄著,借此掩蓋自己怕狗的事實
就這樣,他們兩人騎著一匹灰白色的小馬成功掙斷了蒙麵傀儡師的提線,一路上沒有人阻攔,沒有人在後邊窮追不舍,隻有冬夜凜冽的寒風毫不留情地吹刮著他們早已失去知覺的麵頰和耳廓
——天呐,這是我人生第一次騎馬
折原臨也感覺到簡妮那因激動而顫抖的聲音沿著脊背溫暖而酥麻地傳了過來
——因為大人們總說女孩子不能騎馬是吧~
——真不敢相信……就好像在做夢一樣
——這不是夢,這是真正的自由
說著他兩腿用力夾了夾馬肚,就好像要一頭頂破那墨汁般濃黑的夜幕紮入山巒彼端的光明似的
三個小時後,馬兒在卡薩威爾東北近郊處的地標性建築——凡薩爾大教堂前停了下來,他還記得,過去自己曾是王子的時候,王室成員和宮廷裏所有的貴族每個禮拜天都會來這兒做禮拜,而此時此刻,教堂裏空無一人,唯有一個身著白袍的僧侶坐在第一排的長椅上默然祈禱著
他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莊嚴而肅穆的空氣中久久地回蕩,皎白的月光透過花窗玻璃化為了七彩斑駁,在聖壇周圍投射出天使報喜和博士來拜的經典橋段
他緩緩走到那人旁邊坐了下來
——你信仰上帝麼,愛德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