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其罪七十九 · 叛逃(1 / 2)

薑湛的痛苦一直持續到夜裏。經太醫數度針砭,他總算在又一副無濟於事的湯藥下肚後,抽搐著再次吐出一口汙血,兀地昏厥了過去。

他周身的氣力皆被抽離,夢境中有白臉的鬼魅與黑色的人影遊離衝撞,好似狂風般將他向前刮去,直把他送過一條湍急幽冷的暗河,來到一扇高達百尺的銅釘石門前。

石門上符咒遍布,兩旁石座上屹立凶獸,一見他至,皆張開尖牙利口,發狂咆哮,引石門應聲而開,吐出陣狂風將他向內吸去——

“不!”

薑湛一腳踏空從夢中驚醒,沙啞的嗓音透過被冷汗濡濕的被褥,驚醒了一旁陪榻的胡黎。

胡黎連忙抹了把臉直起身扶他:“皇上可還疼著?”

薑湛正要開口傳太醫,此時一動,卻發覺身上竟半分疼痛也沒有了。

他一愣,抬手四下捏掐周身,隻覺渾身除卻酸軟無力外,果真絲毫不再有痛感。

“朕……不疼了?”他低下頭,發青的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慘白的雙手,眉心一抖,在劫後餘生的此時亦哭亦笑,“快,快傳太醫來!”

中慶殿的宮門一層層打開,王太醫背著藥箱匆匆趕入,顫著手替薑湛把脈問診,片刻後,與另兩名同來問診的太醫相視一眼,皆是大鬆口氣,拭汗回稟道:“皇上龍體已無大礙,真乃洪福齊天,萬民之幸!臣等即刻為皇上開些調理藥物,不出幾日——”

“那毒呢?”薑湛扶著床沿打斷他,“朕體內的毒是解了,還是暫緩?”

“這個……”領頭的王太醫伏地叩首下去,脊背發抖。此時重壓之下,他不得不說出自己的猜想:“回稟皇上,臣昨日查驗皇上口舌時曾見黃苔,並伴有香氣,當時隻道是毒中所混之草木,可今日見皇上病痛全無……這令臣不禁細想,那黃苔,實則極可能是曼陀羅花泥。”

“曼陀羅?”薑湛細眉皺起,“此物何用?”

王太醫道:“曼陀羅花自南海傳入,曆來有除解病痛、致人昏幻之效。皇上曾說,裴鈞所給的解藥麵有黃紋,暗含幽香,臣便猜測……那實則是曼陀羅花泥所製,而解藥裏同這花泥混為一處的,卻仍是之前的毒。皇上服毒後發作,吃下裴鈞這‘解藥’,確然會因‘解藥’上有曼陀羅而失卻痛覺,可待數時辰後,曼陀羅藥效過去,皇上卻會再度因那藥丸中的毒而感到劇痛,而這時再次服下‘解藥’,不僅是再度麻痹了痛覺,亦是服下了另一次的毒……循環往複,這便是此毒半日一‘複發’之原理。”

薑湛越聽麵色越青,聽到最後,已氣到牙關發顫:“你的意思是說……如若朕不吃裴鈞那‘解藥’,甘於受苦,那這毒物發作久了便會自然消散——一如今日般安然無恙;可如若朕急於求解、迫於活命,那就反倒中了裴鈞的奸計……自討苦吃?”

諸太醫根本不敢搭腔。此舉在薑湛眼中無疑是眾人在默認他的愚蠢,這終於叫他

氣得一把打砸了榻邊方桌上的藥茶,憤恨地嘶啞道:“裴鈞這奸賊!竟敢如此嘲弄朕的性命!給朕宣張嶺進宮,朕要發天下之令追捕裴鈞,將他千刀萬剮!”

一片鴉雀無聲中,唯有胡黎鬥起膽子道:“皇……皇上,張大人一夜沒出宮呢,眼下正因了……因了……”

薑湛見他吞吞吐吐,不悅:“因了什麼,說!”

胡黎伏地道:“啟稟皇上,昨日城防查探有叛軍來襲,張大人因此留在宮中輔佐大局,現已查出那叛軍首領。”

薑湛問:“領軍者何人?”

胡黎咽了咽口水,低聲道:“回皇上話,是蔡渢。”

“什麼……”薑湛瞪大雙眼,吃驚到難成一言,聽胡黎接著道:“皇上,自昨日城防發現叛軍後,短短一夜間,城西、城南、城東與四京關也相繼發現叛軍的蹤跡,並與之惡戰起來。今早傳來的信兒裏說,此番蔡渢所攜領的,是北境各地的豪強人馬與蔡氏所養的正、西、北三字營親衛,粗計少說六七萬眾,正兵分數路圍堵而來。禁軍措手不及,眼下已落了下風,張大人正與內閣商討如何對付呢!”

薑湛一聽禁軍不敵,心下驟然發冷,腦中幾個急轉之下,驀地一拍床榻道:“蔡渢這莽漢,一輩子唯獨隻聽一個人的話,那就是他爹。快,胡黎,去告訴張嶺,讓禁軍押了蔡延去城門上喊話,告訴那蔡渢,若他不退兵,朕就殺了他爹和整個蔡氏,讓他看看什麼叫血洗城牆!”

天剛蒙蒙亮,京城北坊的蔡氏府邸大門已被人哐哐砸響。半時辰後,蔡延老邁的身軀出現在北門城牆上,渾身捆著麻繩鐐銬,身著白衣、頭係白條,其幹枯而灰敗的發絲在晨風中巍巍顫動,一雙沉濁的眼睛深嵌在刀刻般的皺紋裏,對周遭官差朝臣毫不多看一眼。

這位年不過七十卻已有古稀之貌的老人,曾位列朝班之首,穩坐內閣第一把椅子,如今卻失去了所有身份與尊嚴地,如同一個階下囚般,撐著他風燭殘年的身子屹立在城牆頭上,如舊地半闔著雙眼,凝視著遙遠外京郊的密林——在那裏,駐紮著他曾引以為傲的長子蔡渢的大軍。

此時此刻,一騎人馬正帶著朝廷勸降的詔書,從蔡延下方的城門洞中奔出,火速趕向那密林中騰起硝煙的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