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雙小小的眼睛尚未見過多少世事,卻已然不會再睜開。
這便是裴鈞前世最後一次見到薑煊。
……
“裴大人,到了。”
胡黎一聲輕呼引裴鈞回神。
裴鈞抬頭間,馬車的簾子已被外頭的太監撈起。他扶著裴妍下了車架,抬頭看了看眼前宮門上“楓林齋”的素匾,目光望向門內,眉頭緊緊擰了起來。
天花,俗稱痘瘡,醫書言病者發瘡頭麵及身,須臾周匝,狀如火瘡,皆戴白漿。若不及時醫治,數症並發,病劇者多死,而治中若是調養不當,病人亦會瘡瘢遍體、彌歲不滅,恐留永疾。
想到此,裴鈞心中浮起了令他驚悸的念頭:莫非薑煊此世也難逃早夭的命數,依舊活不過這一年去?
正恍惚間,他聽胡黎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裴大人,天花是要傳人的,還勞您二位穿上疫裝再進去。”
裴鈞扭頭,見胡黎令小太監為他和裴妍一人奉上一件防疫用的白布罩衣,頓時明白過來,便與裴妍相互幫襯著穿上了,又一人蒙了口大大的白布麵罩,這才跟著胡黎往這楓林齋中走去。
楓林齋經年冷落,如今已經十分老舊冷清。裴鈞與裴妍踩著滿地枝葉行到後院,立時聽見小孩兒的哭叫和咳嗽迭聲傳來。
“煊兒……煊兒!”裴妍立即循聲跑去,裴鈞也匆匆跟在她身後。
二人快步穿過庭中彎折的遊廊,急急走進發出孩童哭聲的廂房,剛繞過屏風,就見屋內七八步外的素帳鏤花大床上,薑煊正被兩個太監按在薄衾中喂藥,小臉兒哭得通紅,此時正極力地踢被掙紮著:“放我出去!我不要你們!嗚——我要舅舅,我要娘……我要我娘!”
裴妍聞聲,步子就地一頓,霎時哭出聲來:“煊兒!”下一刻,她疾步奔到床邊推開那兩個太監,一把將薑煊攬入懷中,緊緊抱住道:“娘來了,煊兒不怕了,娘在這兒!”
薑煊此時正高燒不退,經她一抱,在她懷中生生一愣,起滿紅疹的小臉兒上掛滿了淚花道:“娘?真的是娘麼?這不會又是夢吧……”
裴妍聽了這話更是心痛如刀絞,捧著他臉,哭著哄道:“傻孩子,你看看,不是娘是誰?”
裴鈞走到裴妍身旁,抬手替她懷中的薑煊扯平了前襟道:“煊兒不怕,舅舅帶娘來接你回家了。”
“舅舅!”薑煊啞著嗓子叫了一聲,眼眶中打轉的淚水頃刻湧下。
他摟緊了裴妍的脖子,雙手扣起來,就像再也不想撒開。裴妍忍著眼淚抱上他起身,由裴鈞扶著往外走去,又走回了楓林齋外胡黎的馬車邊。
胡黎撈開車簾讓裴妍和薑煊上車,又再度告誡裴鈞千萬莫忘他幫的這忙,聽裴鈞答應了,才再度撈開車簾讓裴鈞上去。
不多時候,馬車行到司崇門內,侍衛要上前查檢,胡黎抬手亮了手牌打笑兩句“事急”,得宮門侍衛全數放行,這便將裴鈞、裴妍和薑煊渡到了宮外。
裴鈞扶著裴妍下了車,見前方巷角停著另外一架馬車,剛站定了,便看那馬車裏探出趙先生的腦袋來,揚手叫他們趕緊上車。
裴鈞讓裴妍先上了車,自己抱著薑煊後上,本以為薑越就在車中,豈知入了車廂卻見車中隻有趙先生一人,不由道:“晉王爺呢?”
趙先生一邊穿上自帶的防疫罩衣,一邊急道:“王爺方才一回府中,便聽探子回來報說,泰王、福王幾位叔父輩兒的王爺,竟連夜攜家眷逃出京城了!眼下,王爺正囑郭氏兄弟領人出城追蹤,便隻得托信讓梅少爺幫著尋尋治痘的大夫,又令我駕車來接你們出宮,說是晚會兒再去忠義侯府與咱們會和。”
裴鈞聽言凝眉:“泰王他們逃了?這是逃要回封地去?”
“可不是,這真乃糊塗!”趙先生惡歎道,“他們賄賂了城防放行,殊不知城防一手收了錢,一手卻要上報宮裏。若非王爺先於宮中扣了城防的消息,他們這豈非伸著腦袋給宮裏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