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崔府問完了話,出來時已見一輪白月掛在天頂。
方明玨泄力坐在了車架上,滿眼是不解和不信。
一陣歎息縈繞於三人間,他們良久都說不出一句話,唯獨在靜夜月下共擔這一份痛失舊友的悲絕,卻也再無痛哭與發狂的質問,再無熱切卻無用的淚水,而僅是那般靜默地麵向虛空處,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直至閆玉亮先啞聲開口道:
“這老崔到了最後……竟到底沒有負了咱們。”
裴鈞說不出話,隻在暗夜裏點了頭,卻也不知閆玉亮看見沒有。
方明玨開始說起去大理寺保出崔宇屍身的事情,三人又默然一哀,隨後又各自出些銀兩,定下由裴鈞他日尋梅林玉找人把崔宇葬了。
“那沈氏這事兒呢?”裴鈞最終還是開了這個口。
閆玉亮、方明玨合計一番,本料想沈氏既然剛走不久,那或然還沒走遠,若是能追她回來指認蔡氏,那能拉下一個是一個,好歹也讓崔宇不會白死。可想到頭來,閆玉亮與方明玨又顧忌起沈氏手中還帶著崔宇的孩子,這若是追了回來,那也是把無辜幼子牽扯進來,關在京城中眼見父母落難、門族凋敝。如此境地,實也是他們不忍看見的。
“有時候我是真佩服姓蔡的……”方明玨惡歎一聲,抬手抹了把眼睛,“瞧瞧罷,咱們想到了底都做不出來的事兒,他們卻竟能一次次地做出來……難道就不怕遭天譴?”
“他們這輩子害了多少的人,遭天譴也該夠本兒了。”閆玉亮也歎口氣,頗心煩地皺起眉了,“罷了,咱們既是做不出那事兒,也隻好放沈氏走罷。這好歹也叫老崔的兒子出去了,那往後怎麼造化……也就瞧他們自個兒的命。”
這時方明玨見裴鈞一言不發,垂眸一想,抬手拍拍他胳膊:“哎,大仙兒,想來你今日才叫難過罷。一清早的李存誌死了,老崔沒了,就連晉王爺都受了毒殺……哎,也不知今兒算個什麼倒黴日子。”
閆玉亮聽言也看向裴鈞:“聽說你今兒在大理寺裏又扯出來蔡渢的事兒了,那蔡延的手是遲早要伸到你身上。我看你最近也得當心些。”
“他要是隻衝我伸手倒還罷了,哪兒生得出如此波折……”裴鈞倦然一歎,抬手捏了捏鼻骨,皺眉道,“得了罷,今兒也跑夠了,咱還是先回去歇了罷。等天亮了,我就找梅六去……還得去晉王府上守著宏願寺的做法呢,一屁股的事兒。”
他忙,閆玉亮和方明玨也不鬆快,三人再說一會兒,也不得不各自別過,在崔府前散了。
一路回忠義侯府的路上,裴鈞坐在車中都沉默不言。下車之時天已破曉,董叔還沒起身,是六斤守著門房給他開了門。
裴鈞將車上帶下的鬆青袍子遞給六斤,問一聲:“幾時了?”
“寅時快過了。”六斤雙手接過那衣裳來,小跑跟在他身後,“大人是用膳還是——”
“打水,我洗個澡。”裴鈞邊走邊扯**上被拉壞了袖口的補褂,再遞給六斤道,“等你娘起了身,請她替我補了這衣裳。外頭的車不必卸馬,我遲些還待出去。”
六斤忙忙應是,即刻同幾個起早的丫鬟小廝一道去燒水打水。待伺候著裴鈞洗漱了出來,董叔也起了,督著廚房熬了一碗熱騰騰的菜粥端來,囑裴鈞即刻坐下用。
裴鈞曆了整整一日夜的驚變、荒唐與疲累,眼下是全然沒有胃口。可見著董叔目光憂心,他也隻好坐下拿了勺子,心想多少用些,順道同董叔交代交代外頭究竟是怎麼個情狀。
豈知此時話還沒說,門外忽而有人來報:“大人,宮裏來人了,說是來傳聖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