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其罪五十三 · 嫌怨(上)(1 / 2)

薑越步子一頓,回過頭來:“遇見誰了?”

“一個小姑娘,才從這兒跑過去了。”裴鈞打量著他神情,向他走去,“我說薑越……你不會是在這王府裏偷偷生了個小郡主罷?我見著她身上可有個同煊兒一模一樣的魂鈴呢。那魂鈴你不是隻給了皇孫麼?她也是皇孫?”

薑越聽言一愣,思索下,卻似乎知道了他說的是誰,不由一笑:“你說的該是阿蓮罷。那魂鈴不是我給她的,反倒是她給我的。她不是我女兒,是我府中異士的孩子。”

“異士?”裴鈞眉心微斂,“什麼異士?”

薑越想了想道:“去年赫哲一戰,你還記得我曾領兵殺了赫哲的大祭司麼?”

“自然記得。”裴鈞對此記憶猶新,“那場叛變,據傳就是由這大祭司教唆赫哲軍而起,朝廷便拿這祭司作了替罪羊,借此給赫哲王減罪,這才叫我能坐下來同他們議和要銀子。聽說,這大祭司是赫哲一帶極有名望的江神派術士……為人狠厲異常,最善詛咒。”

“不錯。”薑越點點頭,見他知道,便接著講下去,“大軍攻入赫哲後,我派人查清確是他教唆赫哲生變,便料定此人必殺無疑,如此就先抄了這祭司的宗族,拿下了他一門上下百十號人。宗族一倒,好些被他迫而為奴的人便逃出來。這其中,就有你遇見的這小姑娘一家。”

裴鈞問:“她們一家……也是術士?”

“不。”薑越搖頭,“他們應當被稱為薩滿。”

“薩滿?”裴鈞一時心下劇震,耳邊似乎即刻響起了數月前崔宇曾對他說過的話——

“……薩滿都是邪靈通神的玩意兒……青麵黃毛黑角的,那是粟克薩滿。若是求他什麼,沒的命都會賠進去……你若要求個什麼心安,拜拜廟子也就得了,千萬別同薩滿扯上幹係。”

薑越未見他麵色有異,此時便再度領他往內院走去,隨意與他繼續道:

“那大祭司的兒子仗著權勢,辱殺了這薩滿一家的幾個女人。家裏的老薩滿為了報仇,便殺了大祭司這兒子。大祭司一怒之下抓了這一家人嚴刑拷打,又用壓勝之術詛咒了這薩滿一家,要讓這老薩滿給他為奴為仆一世,並終身經曆與他一般無二的喪子之痛……這說來也奇,從那以後,這薩滿家裏的孩子竟真的開始接連生病、遇險、夭折,短短七八年間,便死了十一個人……”

薑越話中的一個個“薩滿”,叫裴鈞聽來心中沉沉,無心應話,此時跟在薑越身後,聽薑越又道:“大軍殺了大祭司,是替薩滿一家解了詛咒,讓這一脈得以延續,如此這一家子便心懷感激。到了大軍開拔返朝時,他們竟一路跟在隊尾上,每日都為將士們祈福,替他們做事,為他們唱歌……一夜紮營篝火的時候,阿蓮還送了我一大串魂鈴,說是能保佑小孩子的。是故那魂鈴我便帶回京中,後來分給了皇孫小輩。”

說到這兒,他側目看了裴鈞一眼,淡淡笑了笑:“此事,你不知倒也尋常。畢竟那時……你走在大軍最前頭,瞧不見這些。”

此時二人已回到院中,薑越依舊無甚血色的一張臉映著午後的日暉,頗有些憔悴。可他溫和看向裴鈞的雙眼,卻極似元光七年初裴鈞在赫哲議和功成後,於營地中見到他養傷時的那樣,平靜而深沉。

在這樣的目光下,裴鈞一腔灌到了嘴邊的話,忽而怎麼都問不出口,待跟著薑越進屋坐下後,他靜視著安和地為他擦手上藥的薑越,良久,才忽而反手握住薑越指尖道:“薑越,這回我聽著你出事兒了,嚇得都快失魂落魄,那要是哪一日我沒了命,你又會——”

“你又胡說。”薑越打斷他,目光從他手背移到他麵上,不避忌地與他對視,告誡道:“這話你往後休要再提。我不準你死,你便不能死。”

這“不準”與“不能”仿似一聲沉鍾,猛地擊在裴鈞心底,叫裴鈞立時猶如銅磬猛震,再不能就此說下去,便隻先幹澀應了他一聲,閉嘴不言。

薑越很快就替他上好藥,又用紗布給他裹了手,剛收拾好藥匣子,幾個侍從就端著飯菜過來。

裴鈞原本在宮裏餓了一日夜,眼下脫險出宮本該是終於能安心吃一頓好飯的,可此時聽了薑越口中這薩滿一事,他聯想起自己那被薩滿招魂的可怖怪夢,身背卻漸漸拔起了道道冷汗,一時看向滿桌飄香撲鼻的佳肴,又望向薑越,隱隱隻覺口中發苦,脊骨發寒。

“怎麼?”薑越關切他,“不合你胃口?”

裴鈞連忙搖頭。待默然端詳了薑越一會兒,他才先平複下心神,向他揚揚下巴,低聲道:“你也吃吧。咱倆這飯竟曆了如此波折才吃上,可算是寶貴得緊。”

薑越這才隨他端起碗來,拿起筷子,也不知想到什麼,忽而失笑。

裴鈞向他碗裏夾了簇綠葉:“笑什麼?”

薑越看向碗中,忍著笑輕輕一歎:“我是笑你每每一約我吃飯,我便必然得去鬼門關逛一遭……這真不知是個什麼運道。”

這話不過隨口一說,可裴鈞聽來卻心底發澀,此時雖早已想到言語要打趣,可落到底,卻是一聲苦笑:“我怕不是老天爺專派來克你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