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這些年在影視行業的地位已經漸漸讓位於內地,但很多有重要影響力的圈內人士還在,所以電影節看上去仍然隆重氣派,甚至帶著一種老派的洋氣。
安璿和吳家輝打了招呼,兩個人說了好一會兒話。吳家輝很為他高興,說早就知道他會紅起來,哪有是金子不發光的道理呢。然後說起史永年,說史永年剪片子剪得頭發掉了好多,估計大家到時候要挨個城市跑路演了——票房要是不好,他能把主演活吃了。
這時候另有熟人過來,吳家輝替安璿做了引薦。安璿很識趣,知道對方是找人有事,於是簡單客套幾句就告辭了。往外走時,他隱約覺得好像有誰在看著自己。回過頭去,卻隻看見被保鏢和工作人員簇擁的李明祥氣宇軒昂地走了過去。
安璿看著李明祥讓人無法忽視的發際線,突然湧起了一點擔憂:沈元樞也會禿麼?
這個念頭來得太猝不及防,饒是他滿腹心事,也不禁一個人輕輕笑了起來。不過怎麼說呢,就算有一天沈元樞胖了禿了,也還是那個沈元樞。誰又能永遠青春貌美呢。
何況青春貌美,有時候帶來的未必是幸福。
安璿的笑容黯淡了下去。
他與幾個熟人打了招呼,發現胸前的胸針好像有點兒問題,一副要掉的樣子。品牌方的東西,弄丟弄壞就不好了。於是悄悄去了洗手間整理。
頒獎晚會快開始了,洗手間空蕩蕩的,安璿重新把胸針別好,整理了一下領口。就在這時候,裏間的門開了。
鄭大江走了出來。
安璿的手本能地僵了一下。
他在鏡子裏與那個人四目相對。
一時間,昏暗的房間,老舊的地板,嘔吐物的氣味……所有的記憶一股腦兒全都湧了上來。安璿的指甲下意識深深掐進了肉裏。
但這一次他沒有痛苦地嘔吐,也沒有假裝無事心平氣和地與鄭大江說話。
他隻是隔著鏡子盯住了他。
鄭大江同樣盯住了安璿。過了很久,他慢慢向安璿走來,露出了一個了然又殘忍的笑容:“你好啊,小燦。”
安璿慢慢轉過身來。
鄭大江與他隻有一人之隔,正仔仔細細打量他的臉:“難怪每次看到你,都覺得麵熟。你長大了。”他講話的口氣聽不出來有什麼異常,就像是一個普通的長輩遇見了多年不見的晚輩。
可安璿盯著他,一瞬間憤怒到了極點。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而鄭大江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走到他身邊洗手。
安璿花了好一會兒,才一字一頓道:“你會有報應的。”
水聲停了,鄭大江擦了擦手,含義不明地笑了一下:“年輕人搞迷信,可不是什麼好事。”他的語氣就像一個真正的長輩那樣誠懇:“你有現在不容易。做人嘛,要緊的是識時務,往前看。”
安璿沒說話。
鄭大江狀似感慨道:“唉,我也不過是看在從前的份上,白提醒你一句。聽說小影那丫頭是你師妹?”
安璿仍然沒說話。
鄭大江也不在意,隻是走出去時,淡淡道:“學聰明點兒,沒有壞處。不然哪個還敢用你拍戲?”
鄭大江離開了。
偌大的洗手間隻剩下安璿一個人。他靜靜站了片刻,終於支撐不住,趴在洗手台上,幹嘔起來。
他曾以為噩夢遠去了,但它沒有。它仍然試圖從角落裏竄出來,千千萬萬遍殺死已經死去了無數次的人。因為噩夢的製造者還在。它們企圖把安璿,把更多的人永永遠遠困在黑暗裏。
但至少有一件事鄭大江沒能意識到——他並不知道,那些威脅安璿根本就不在意。
後來安璿回到會場,平靜而心不在焉地跟著周圍的人鼓掌和祝賀。《天橋》這一次並沒有收獲什麼,與魯元預想的結果完全一致。安璿避開了那些試圖采訪他的話筒,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場館。
上車時,蘇鏡瑤很詫異他為什麼出來得這麼快。得知安璿沒有接受任何一家媒體的采訪後,她很無奈:“明天新聞上又要寫你冷臉耍大牌了……”覷見安璿的臉色,她終於不安起來:“你是撞見鄭大江了麼?今天的事我確實盡力了,但是真的避不開……這種活動,你也知道的……”
安璿搖了搖頭:“不是這個。我要和你說一件事。”
那天夜裏蘇鏡瑤坐在他對麵哭了一場。安璿自己卻沒有哭,沒有什麼好哭的。他的眼淚早就流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