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沒有一點東西可以抵擋住王堅那從心裏猛然高漲起來的煩躁,沒有一點東西可以把他洶湧澎湃的聯想給中斷,又一位殘酷的領導!
“賈校長,這內容……”
死一般寂靜的刹那間,他們的目光凝固了。一雙眼睛對一隻眼睛,二比一,他好頑固。可王堅恨不起來。他似乎更喜歡這樣認真負責的領導人。他過於自尊了點,但他不想與他爭辯。人與人之間為啥相互掠殺呢!
“你是不懂還是不會?”
好厲害呀!王堅將自己那迷惑的目光避開,答道:“有些不懂。”
“從教學的角度出發,往好裏寫。”
他與王堅似乎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說罷,他起身走到北炕,頭朝裏擺成了個大字躺下了。
賈雲榮二十二歲參加工作。十七年來,他狂熱過,也沉思過;有憂慮,也有憤慨。當然也有歡愉,甚至還有過幸災樂禍。
六十年代初,要不是靈活多變,說不準也要戴上高帽子遊行呢!那時,他教學抓得緊,教學質量居全縣之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嘛!榮譽是種虛無的東西,你要頂禮膜拜它,自然它會付給你快樂的金黃。那陣子,除抓教學質量,他的周圍仿佛成了一片空白。
叫他夢想不到的是一把大火從天而降,他給嚇呆了!於是,每天貓在屋裏,佯裝大病,自以為這是高枕無憂的上策。就在這時,一個精明能幹的小夥子起來領導了學校。說句白話,那叫篡權。好在有一位老同學的官運正旺,幾經周折,他才幸免於難。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殘酷的現實告訴他,要想在世上混,必須有一雙銳利的眼睛,靈敏的耳朵,飛旋的大腦。按照老本本幹工作,那就好比原始一代的工作方式。好漢不吃眼前虧,啥叫良心?良心從來不過秤!
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他被調離另一個大隊擔任校長時,他便徹底改變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工作方式。
“按牛頭吃不到草。”對於教師們,他能得過且過,一而再、再而三地遷就一切不該遷就的大事小情。
那年年終評選先進校長時,不知哪位“缺德”的教師有鼻子有眼地給他向上打了一份黑報告,說他是“無政府主義”。好家夥,先進校長沒評上,他又成了“反對毛主席無產階級教育方針的黑爪牙”。那次,他不但丟了老麵子,還傷透了自尊心。
真是絕路逢生,正在他無地自容時,馬天才卻成了他的妹夫。
被隔離了二年的“黑爪牙”又名正言順地擔任了大灰堆大隊的校長,可謂天無絕人之路啊!
這場波瀾壯闊的運動,把人心吹得全貼在了肋骨上,因為如此,對手下的教師他必須作出應有的估量。也許這就叫大勢所趨吧?
“王堅,你真行啊!”
“王堅早就是塊料,都是沒人才埋沒了他。”
“扼殺人才,罪該萬死!”
“蘇格拉底說:‘嫉妒是一種苦痛,但並不是因為朋友的不幸而感到苦痛。也不是由於做人的成功而產生的苦痛。隻是那些因朋友的成功而感到苦痛的人,才是嫉妒的。’讓我說,眼下當領導的,十有八九都是這樣。”
賈雲榮正在沉思的沙漠上旅行,突然被一陣讚許聲給打斷了思路。他氣惱地邊打著哈欠邊坐起身來。一會兒,磨磨蹭蹭走到王堅的身旁眨動了兩下獨眼,不由得大吃一驚!
桌子上,放著寫好的各項園地,每個刊頭都用廣告色畫上了合適的畫麵。王堅的毛筆字揮灑自如,蒼勁有力。賈雲榮咧歪著鯰魚嘴笑了笑,然後倒背著手走了出去。
這陣子沒把王喜財美得險些翻了背。活了五十幾年,每逢看見了上班的人,他的眼珠就發直,這倒不是他眼饞人家的清閑自在。在他眼裏,無論天災還是人禍,受窮受苦的,那就是農民!上班的人可是板上釘釘,每月風雨不誤地能拿到幾十元的薪水。這是啥?這就是活神仙!不對嗎?三年災害時,國家經濟狀況那麼緊張,誰把上班的工人怎麼樣了?這幾年,工人停工,農民停產。農民鬧了個烏鴉大曬蛋,工人還不是照樣往手裏抓票子?
自打王堅上班以來,每月風雨不誤地都幹得著三十一元五的工資收入。於是,他摸著自己的大破枕頭盤算著:王堅一年淨拿四百一十八元,自己再在隊裏不耽誤工,不但能掙回三口人的口糧,除去其他費用,興許還能拿回幾個來。王堅上下班再幫老伴喂上兩頭豬,一賣又是一把錢。這樣繼續下去,每年不費吹灰之力就可往枕頭裏裝六七百元。一年六七百,十年就是六七千……有錢能使鬼推磨,他還怕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