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正是鏟地的季節。這段時間,大灰堆一隊的社員,像麻花似的擰成了一股繩。
春種時,魏曉飛帶人從種子站買來了苞米新品種“嫩單A號”。在魏三樂、徐萬和眾社員的驅使下,麻興福勉強給調出一坰地來。夏鋤開始,一場隊長與社員的矛盾戰卻擺在眾人麵前。實驗田裏,麻興福不許間苗,強調一垵雙株;生產隊的大麵積苞米,他仍守著三株不放,生怕捅了馬天才這個馬蜂窩,並且公開叫嚷:“誰要敢砍一株,就按現行反革命處理!”膽小怕事的社員們,哪敢輕舉妄動。那個時候,隊長的話就是命令。
世界上的事,沒有一定的規律。許多有把握的事,臨時會變卦,而沒有希望的事,往往又會成功。徐萬沒聽麻興福那一套,他帶領眾社員,進地就砍。人無頭不走,雁無頭不飛。前有領著的,出事又有兜著的,何況這樣幹對他們又有直接的利益關係,何樂而不為呢?急得麻興福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幾乎是在央求:
“這個老徐大叔呀,你這個招再好,這個也使不得!下級服從上級這個體現的是民主。三株不行,這個我也知道。可那是上邊號召的,大叔哇,我是隊長啊……”
“馬天才從來不下地,你不說上邊咋會知道呢?為了父老鄉親,你就是挨頓訓那又能咋的呀?興福啊,你應該冷靜下來好好想想,社員們的汗珠子掉到地上摔成八瓣,秋天收不來糧食,再拉不回來柴火,你當隊長的,應該前後呼應才行。這兩年,你把群眾的心都給傷透了。咱們社員還是好樣的,他們要真不吃你那套,那你的隊長不也架空了嗎?”
麻興福知其言而不知其所以言的吱唔著說:“這個馬書記三株就是科學,咱們想想,其實這個也占理兒,你說那三個棒子不打糧也總比一個棒子打得多吧?”
“得失秋後看。”徐萬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揮動著,好像他的手裏正攥著一個豐收的秘訣。他聲音宏亮地說:“秋後打出糧食來,榮譽歸你。減產、低產或者不產,馬天才要追究責任,我去替你坐牢,與你這個隊長無關。”
話說到了家,他也隻好點了點頭。當然,這種事他是不會對老婆說的。
這天,王堅從苞米地回來,半邊殘月裹在像棉絮一樣的雲朵裏。西邊的地平線呈現出威嚴而陰森的黑色。村裏黯淡的燈火早已連成一片,屯子裏十分沉寂。今晚挨罵是十拿九穩的了,王堅邊走邊想。
“不黑你就不知道回來?死哪去了?”
他輕手輕腳剛拉開房門,媽媽從裏屋迎出來,氣呼呼就罵了這麼一句。
他擦著手告訴媽媽:“今天有點特殊情況。”
“你大叔等你快一個點了。”
王堅哪怕就是聽了讓他無法自容的話,也總顯得謙和,就是對人人都遠而躲之的人物也充滿體恤,眼睛裏也總是流露著由衷的同情和諒解。然而,“你大叔”這三個字傳進耳朵時,他好像給誰推進了花椒窯裏,全身都麻木了。他這個老鄉康仁義大叔給了他一個悲憤的遺恨!他每每都在精神上作著最大的努力,他要把自己這不堪回首的“婚事”抹進時光的垃圾桶裏去,他要像爸爸吝嗇金錢一樣把它掩埋了……今天,這個逃之夭夭的大叔又卷土重來,是凶是吉……
他被媽媽推著走進裏屋門口時,一下呆了。炕上盤腿而坐的不是別人,正是大隊主任魏三樂。他來幹什麼?王堅在心裏問著自己。
“啊,來了大叔?”他還是第一次這麼稱呼他。
“恩。”魏三樂欠了欠身,問:“你是從苞米地回來的吧?我已有三天沒去了,這幾天長得咋樣?”
“不錯。”王堅臉朝裏坐在了門檻上。
“苞米在咱東北是大麵積作物,真要能搞出點經驗來,農民有奔頭哇!”魏三樂那張被人稱之為萬年不樂的臉笑得像開了花的饅頭。他說:“要想幹一件事,難呐!種地也有人橫加幹涉,鬧鬼!不過還好,咱們的群眾都能分清三多兩少。王堅,好好幹,千百雙眼睛盯著呢。”
“可不是。”王堅擦著手說:“根據咱的實際情況,要想用科學的方法管理苞米,達到高產,還要做些細節的工作。這就需要麻隊長的支持了。第一,得深耕土地。這一點咱按著要求基本上達到了。第二,就是施肥。苞米需要用肥的特征,主要以氮肥為主,相應地配合磷、鉀肥。施肥時,要以基肥為主,種肥追肥為輔,以有機肥為主,化肥為輔。磷鉀肥早施,追肥分期施,這個難度就不小。第三,是合理密植。嫩單A號屬於晚熟品種,每畝地2500——3500株。株與株之間通常是1.8~2尺。第四,田間管理得跟上。鏟趟2~3天。第一次要在定苗前;第二次在拔節前。穗期要管理好,中耕培土、除蘖,花粒期要拔苗,人工輔助授粉。放秋壟和扒皮晾曬可促進作物早熟一周左右。”王堅說得很激動,那雙深得不見底的眼睛裏溢光流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