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3)

“你扯什麼蛋!”麻興福有些吃不住勁兒了。他先是一本正經的,接著是嚴肅的,繼而惱怒的,終於大發雷霆了:“臭美啥?你算個什麼東西?這個瞎吊咋呼!”

“天大地大不如權大,千好萬好不如拍馬屁好,河深海深不如根子深。”孫玉君那妙趣橫生的歌喉終於被人們的哄笑聲給淹沒了。

麻興福給氣得黃眼珠亂轉,嘴冒白沫,大下巴瑟瑟發抖。

除了人們捧場助威的笑聲對孫玉君有著無可替代的魅力以外,他又有了新的依靠,新的愉悅,新的希冀,新的期望。他又用不忘階級苦的音調接著唱道:“天上沒有星,大地黑蒙蒙,老孫說了大實話,氣得隊長抽了風,嘴吐白沫子,兩眼直發青……”

“哈哈……哈哈……哈哈……”彼此起伏的笑聲在天地間回蕩,男人們伸胳膊拍腿,姑娘們前仰後合。就連耲耙上的馬,也放慢了腳步,豎起了耳朵。

勝利會使人更積極更活潑,而怯懦隻能產生畏懼、恐慌。

孫玉君嘴要一閑著,就好像幾天沒吃東西的人一樣,骨頭節都不得勁。他那流星的眼神忽左忽右,極力地搜索著。他並不是人們印象中的那種瞎叭叭。無論說也好,笑也罷,他總要揭示一個問題或圓滿一個場麵。他說得巧妙,逗得圓滑,常常在有意無意中擊中該擊的目標。事後留給你這樣的一種感覺——默認他的話在理兒。

他提著糞積子正跑得歡,突見錢秀金掏出手帕來捂著嘴,對他是又吐又擠眼兒。他沉不住氣了,俗話說得好,沒有大糞臭,難得五穀香,“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話說得多入耳!他心裏想著,變撮了滿滿一筐糞,故意挨著錢秀金往前走。果然,這沒等他開口,錢秀金那受不了了。

“幹什麼,幹什麼呀!臭死人了,你知道不知道呀?”

“這是廣闊天地,”孫玉君往上揚著手說:“享福的地方倒是有,可惜不在這兒!有本事你長上金色的翅膀,飛去,看誰扯你。”

“我偏不飛。”

“不飛?不飛就別說大糞臭!”

“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

“種地要沒糞,就和人活著不吃飯一樣。”

耙上兩位老農無意間插了這一嘴,可給孫玉君助了興。他用胳膊捅了捅錢秀金,說:“聽見了沒有?”

“臭就臭嘛!”她推了他一把,說:“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呀!”

“錢同誌,”孫玉君歪著腦袋看著錢秀金,繼續說:“沒大糞換不來錢,知道不?”

“我才不管那麼多呢!”錢秀金氣呼呼吐了一口,慌忙又捂住了嘴。不知怎麼那麼巧,恰恰吐在了孫玉君的手上。孫玉君這下可急了,丟開糞積子,抓住錢秀金就往她身上抹,嘴也沒閑著:

“這活你不管,你想管什麼?有本事人家不要你!你倒是去管呀!”

孫玉君這話也太刻薄了。它像一把毒箭,正好擊中錢秀金心中的痛處,她一撇嘴,眼淚劈瀝啪啦就落了下來。倒是桂芳眼尖,照著孫玉君的後背就是一拳,罵道:“該死的冤家小子!”

“不犯錯的人,天底下恐怕沒有。死人還要占塊地方呢,何況人乎?孫玉君,你欺負一個姑娘家,還沾沾自喜,你不覺得臉上跑光嗎?”

踩格子的李萬春搭了腔,而且他的話又明顯地傾向錢秀金,孫玉君本來消下去的火又攻上了腦門。

“乎個屁!你們可真是出蛋殼的鴛鴦——天生的一對!”

人,再巧的嘴也沒有不失靈的。其實,孫玉君的本意是想說說錢秀金不該輕視農民。誰知今天倒黴就倒在這張嘴上!說著說著就沒了把門兒的。唉!說出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何況當著這幾個人。堂堂的男子漢就是頭沾地,也不能去給一個姑娘家賠禮道歉。盡管他暗自感到慚愧,甚至看到錢秀金流淚,他又有些內疚。

錢秀金在有口難開的當口,得到了李萬春的救駕,真叫人感恩不盡啊!朦朦朧朧,她驀然感到那種異樣的充實,而且整個世界對她來說,都是有一種新的特定的意義,過去的創傷與痛苦頃刻淹沒得無影無蹤了……

田野光禿禿的。隻有柳枝稀疏的嫩葉兒,點綴著這初春的景色。柳枝在晚風中盡情歌唱,大地袒露著笑臉,晚霞收盡,黑暗從四周彌漫而來。

她伸手摸摸柳枝,柳枝軟綿綿,清香撲鼻。這說明它們有了生機;她望了望天邊,看著太陽落下去的地方,一陣辛酸,淚水滂沱而出,流到她那滾燙的臉頰上,浸潤在鬆軟的大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