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3)

這是早春的正月。暴風雪仍在飛揚著。一望無際的曠野,臥伏在凜冽的嚴寒裏。狂風席卷著瑞雪在掃蕩著房屋、枯柳,宇宙間沸騰了。大地冒著無邊的雪氣,整個村莊煮沸在雪霧裏。

上工的哨子剛過,王堅扛著洋鎬徑直向生產隊的糞堆走去。觸景生情,他自然想起了魯迅的《野草?雪》裏的一段話:

“在無邊的曠野裏,在凜冽的天宇下,閃閃的旋轉飛騰著的是雨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獨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王堅——,你看什麼呢?”由於風大雪急,魏曉飛隻好用手做話筒。

王堅用手抓著帽耳朵,也大著聲音說:“這麼冷的天,你回去吧,等春天……”

“我又不是冬眠的蟲子,幹嘛要等春天?”她攆上他,把大板鍬往雪地一撮,氣鼓鼓地說:“王堅,這回你長點誌氣,讓他們看看咱們是有知識的青年,而不是小綿羊。”

她的話不由得引起了王堅的隱患來。魏三樂那張陰沉著的臉陡地浮現在他的眼前,他低垂著頭向前走去。魏曉飛跟在身後又說了些什麼,他聽著,但什麼也沒聽清。

糞堆旁,已來了不少人。抱膀的,操袖的,捂耳朵的,揪帽帶的,腳不停地活動著,嘴自然也沒閑著。

“這雪下得有點不那個……”

“不哪個?這叫春雪。春雪大,年景準不差!”

“咱們種地的就盼著能有個雨水調和的年頭。”

“誰說不是!不管到哪,你看吧,哪的房子像樣,哪的收成就好。”

“呀呀!你們說的那是什麼和什麼呀?看過幾本小人書哇?也都敢雲三五道了,沒見識!”

在走動的人群中,像離弦箭似的竄出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他身著深藍色的棉襖,黑色的棉褲,頭上戴了頂羊剪絨的帽子,偏偏卷著帽耳朵。戴著的黑色大手悶子像兩個耳機子一樣,緊緊扣在兩個耳朵上。圓圓的臉上,蕩漾著幼稚的頑皮,一雙金魚眼兒,閃著像流星一樣的光亮。他跨上糞堆的頂尖,居高臨下環視了一圈,然後揮動著雙手像演講員似的喊開了:

“貧下中農同誌們,不要胡說八道了!年成好,自然好。但是,好年頭我們又得到了多少好處呢?請客送禮,貪汙浪費的錢有多少,你們做過計算嗎?要我說呀,同誌們,那叫一進屯子不用問,見著好房往裏進,不是書記就是主任;幾大件是樣樣有,時興衣料隨身走;木製家具花樣新,不用掏錢就到手!你們……”

正說在勁頭上,不知為什麼,他嗓子眼兒像卡了魚刺似的停了下來,身不由己地跳下了糞堆。他擠弄著金魚眼盯著向這裏走來的魏曉飛,到底放低了聲音嘟噥了一句:“喲喲。真是千年的珍寶,古來稀呀!”

其實,順著風魏曉飛把孫玉君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說什麼住好房子的不是書記就是主任,姑娘可吃不住勁了。爸爸雖在大隊當主任,但從她記事時起,爸爸就是兩袖清風、一塵不染的“窮官”。別說爸爸不好要東西,就憑爸爸那一臉的威嚴表情,有誰敢送東西?孫玉君的言談豈不是栽贓陷害麼?

“孫猴!你說了幾年的俏皮話,還沒弄塊金牌嗎?”

耀武揚威的孫玉君像泄了氣的皮球,不敢再開口。

勞動開始了。人們擁住整個糞堆,振臂揮鎬,伸鍬掘糞。這時,李萬春拉著洋鎬走了過來,樣子好狼狽!半截子大衣沒係扣子,膠鞋帶兒踩在腳下;腳脖周圍露出毛茸茸的草;羊剪絨帽子,挽著一個耳朵放著一個耳朵。他往魏曉飛與王堅的中間一站,說:

“一下睡過了勁兒,我頭腦裏階級鬥爭這根弦繃得就是不緊,還得加強學習才行啊,嘻嘻。”

“夠了,夠了!”魏曉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說:“不就是晚了點嗎?也不值得推到階級敵人那一麵去!你那話要是沒地方用,留著說夢話好啦。”

“嘿嘿。”李萬春以笑遮醜,這也是他難得的長處。

李萬春今年整二十歲,風華正茂;身高一米七六,標準的男子個頭;麵頰白裏透紅,正常的中國膚色。隻是在智力發展方麵,似乎有點欠缺。九年寒窗,課本上的知識從來沒學透徹過。上學時,他不但明麵抄寫王堅的數學作業,還有那麼幾次,竟把魏曉飛的作文偷來打小抄。結果被魏曉飛那張嘴給弄得啼笑皆非,眾所周知。今天當著這麼多人,他才不去做那種吃不了兜著走的鬼買賣呢!為了打破這難堪的窘境,他竟能無事似的詭秘一笑,問魏曉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