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台鏡光?我是誰(1 / 3)

我看到昏暗的屋頂上有一個方形的洞,黑得發藍的夜空裏有星星在閃爍。奇怪,我竟然知道那是夜空和星星。

我這輩子第一次產生意識的時候,就看到了屋頂上那個洞裏漏出的夜空和星星。我是坐在地上的,兩腿並攏著、彎曲著,陣陣的酸麻襲擊著我,讓我不時地想動一動我的身體,好抵擋這不舒服的姿勢。我看到很多人,起碼有三四百人,都像我一樣蜷坐在地上,坐在一間寬敞但相當破舊簡陋的大房子裏。

奇怪,我在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竟然知道了他們是人。“人”這個字忽然闖進了我的大腦,就像“夜空”、“星星”一樣,說來就來了。可是我的腦海裏卻不曾裝著自己的來曆。

我是誰?我是什麼?我長什麼樣子?我怎麼會在這裏?……這一切我都不知道,因為我的意識出生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隻是屋頂上那個洞裏漏進來的夜空和星星。

我想伸伸手腳,卻發現手腳上都有鎖鏈,是那種堅硬、粗糙、生滿鏽的鎖鏈。我環顧大屋,隻見屋裏所有人都和我一樣戴著鎖鏈,不論男女老少。再看,我又發現了新內容。這些人都有一頭淺色長發,不是偏向金色,就是偏向銀色,但大多數年長一些的人的發色是沒有光澤的,色淺而枯,像深秋時被北風刮殘的幹草。對,是幹草。我不知道“幹草”這個詞和它的樣子是怎樣闖進大腦的,隻知道我能清楚地想像出幹草的模樣,就像我曾經親眼看到過一樣,然而我又不記得我曾有過那樣的經曆。

我看到的這些人中,有花樣年華的年輕人和小孩子,比起年長者,他們的頭發就閃亮多了,猶如夜光下的金子和銀子。還有他們的眼睛,也讓我驚奇,有藍色,有綠色,有紫色,有青色,都是一些純純淨淨的色彩,不帶有一絲絲的灰度。隻是,這些色彩美麗的眼睛大多像失去了水份一樣幹枯,沒有光澤,缺少閃亮。當然,也有幾個小孩子和年輕人的眼睛是有亮光的,宛如浸在水中的美石,透過水幕顯現出晶瑩奪目的亮彩。看到他們的眼睛,我再一次感到奇怪,為什麼我會認為眼睛就該是亮的?而不是幹澀無光的?這樣的想法讓我感到一陣難過和悲哀。

我在看這些人時,這些人卻不看我。他們睜著眼睛,卻目光迷離,五顏六色的眼珠裏沒有任何內容,像一個個白癡。對,是白癡。“白癡”這個詞冒出來時,我嚇了一大跳,我竟然連如此抽像的詞彙也知道,而且深深明了它的含義!這真是不可思議!

一時間,我感到大腦裏像在炒一盤內容過多的菜,有一把大鏟子不停地翻騰著裏麵的東西,而裏麵的各種東西正不斷地被從上麵翻到下麵,又被從下麵翻到上麵,越翻越多,越翻越讓我頭疼。

我是誰?從哪裏來?我仿佛從未經曆過幼年、童年、少年時代,自打我有了第一道意識時,我就覺得自己是一個青年人,而且是一個女子。我是如此缺乏關於自己的記憶,是否表示我也和那些目光呆滯的人一樣,隻不過是一個白癡?

“唉!”我輕輕地歎了一聲,耳朵裏立刻飄進一個細弱、甜美的聲音,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自己的聲音。我用戴著鎖鏈的手抱住頭,摸到了絲絲長發,它們又滑又順,一直垂到地上,與地上的細沙摻攪在一起,但卻纖塵不染。我一看,這頭發是銀色的,很亮很亮,比這屋子裏所有呆若木雞的人的頭發都要亮得多。

我開始打量我所能看到的自己,我看到我穿著一件寬大的粗麻布袍子,是天然的麻黃色,沒有染過。我注意到這屋子裏的其他人也都穿著同樣的袍子,像一群被人放牧的羊一樣,縮作一團一團,無聲無息地坐在那裏。很快,這種麻布袍子就傳遞了新的信息給我,讓我意識到,這種衣袍其實是奴隸或囚犯的服裝。這個突如其來的感受讓我驚恐萬分,怎麼,我們真的是一群沒有自由的人嗎?我們做了什麼?

忽然,我發現了這些人所共有的另一個特別之處,這個特征是那樣明顯,我奇怪我竟沒有在一開始就發現它:在他們的前額眉心上方,都嵌有一顆透明的七角星形小東西,屋頂漏下的星光不經意地灑在幾個正好處於星光下的人的臉上,那七角星形的小東西便散發出幾抹幽幽的光,宛如無色的寶石,而且縱使是發色和眼珠最無光、最枯萎的人,他們額頭上的這個小東西也是閃亮的,全都美得炫目。

我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前額,呀,我也有這個東西。我用力摳了幾下,有點痛感,好像這東西不是用某種膠液粘上去的,而是從額骨裏長出來的,就像指甲那樣,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我是什麼人?我做錯了什麼事?這些人又都做錯了什麼?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裏?還戴著鎖鏈?

牢房依舊安靜,沒有人聲,沒有任何人回答我心中的疑問。

一聲狼嚎從屋外很遠的地方響起,瞬間便穿過寂靜的夜空,傳進了屋子,傳到了我的耳朵裏。我知道那是狼嚎。有狼的地方一定有草原、森林、荒漠或山野,這所大屋子的外麵是不是就是草原?或是荒漠?我用力地吸了吸從窗外透進來的空氣,感到那空氣非常幹燥,還有一股即將到來的灼熱感。這是什麼地方?是沙漠嗎?

天色漸漸亮了,我聞到了黎明的氣息。我站起來,光著腳,拖著腳鏈向一扇很像門的堅實的破木板走去,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找門,但我就這樣走了過去。牆壁上那塊豎形的大木板很結實,以我的力量根本無法動搖它。我隻好又退了回來,在屋子裏的一根木柱邊坐下。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以我的茫然和無知,我想我都會為即將發生的任何事感到不知所措。

忽然,我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車輪聲,然後是很多腳步聲,一步一步地朝這裏走來。在那些腳步聲中,有一串很獨特,我可以聽出來,那屬於一個年輕強壯的男人,他的步伐很有力,顯示著他的青春和力量,但同時也透露著些許無聊和不知所以然的輕漫。

“王子殿下,腳下當心一點,這裏的路可不像皇宮的鑽石大道。”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聽上去像是個隨從。

被稱作王子的人沒有說話,隻有腳步聲離大屋的門越來越近,我知道,那獨特的腳步聲就屬於那個王子。

跟著,木板門的外麵響起了淩亂的鐵器聲,我來不及多想為什麼王子會來到這裏,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了。

我正好麵向著門,於是一覽無餘地看到了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的不是癡癡呆呆的人。

領頭的是一個年輕英俊、身材英武的高個子男子,他很漂亮,非常漂亮,散著一頭打卷的黑發,直披向肩頭。他有硬朗的眉毛,深邃的黑眼睛,鐵線般的唇廓,外加有力的下巴和陽光般偏棕色的肌膚。在他的下巴上,有一道豎形下陷的小窩,這個小窩與他下唇中間那道下陷的豎槽一樣,給他增添了迷人的氣質。他不但有一張美不勝收的臉,他的身形也非常健壯魁偉,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堅實有力地像要從他的衣裝裏躍動出來,他寬闊的肩膀和鐵一樣的手臂,讓我想到他一定擁有極大的力氣,就像一隻手能撥起一棵大樹般的強大的力量。在他光滑、有彈性的肌肉下麵,一定也是一副鋼鐵般有力的骨骼。

我看著他,驚歎的目光無法移動。

他一定就是王子,因為他不但美氣十足,不但令他身旁的人對他惟惟諾諾,他的穿著也令我驚訝:絲綢裏衫套獸皮長馬甲,皮馬甲上印有一個盾形圖案,像是王室徽章;硬皮寬腰帶上佩著手柄閃亮的寶劍,劍銷是鑲鑽石的;他的靴子很新、很結實,上麵鑲著銀色金屬片。這個英俊男子的全身色調是暗紅色,有一種武神般的霸氣。

在一屋子的粗麻布麵前,這個男人了讓我看呆。我想我這時的眼神一定就和這間大破屋裏的其他人一樣癡呆,除了盯著他,沒有其它目的的轉動。

“這些木晶仙子,就是今天的人選嗎?”美男子王子問身後的三個男人。

“是的,殿下。已經給他們熏了風幹的薩拉曼那草,隨時可以出發了。”一個男人俯首說道。

“你們認為,他們中間有沒有可以送往買提格爾島的人選?要知道,帝國已經有兩年沒有發現一個符合上島要求的木晶仙子了,他們的鑽石隻能用來鋪路,這可不是我父皇期待的結果!”王子用冰冷的口氣說道。

“皇帝陛下和王子殿下的期待也就是我們的期待,但是有沒有上島的人選,還得看羅布海神的意願,我們衷心希望在今天這批木晶仙子中能選出可以送往買提格爾島的人,願海神保佑我們!”

“但願如此。”王子以居高臨下的語氣說著,然後姿式瀟灑地一轉身,走出門去。出門那一瞬,他又回頭看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暗暗地打了個顫,仍用眼睛怔怔地望著他。我沒有看夠他,因為他是我自打有意識的短暫時間以來見到的最美、最具力量的生物,不像這個大破屋裏的人那麼滄桑、憔悴和癡呆,這裏麵的人縱然有一頭淺色長發,也掩不住無知呆傻的儀容,就像一塊塊木然的石頭。

然而,看王子看多了,我就不由地自慚形穢起來,我雖不知道自己的樣子,但在這一屋子不會說話的人的參考下,我相信自己的慘樣一定不堪入目。和王子比,我該是多麼怪異和醜陋啊。

王子隻看了我兩眼,就轉開了眼光,他出門時對身邊的隨從說:“該是出發的時候了。”

“是。”隨從們異口同聲地應著,然後跟著王子出去了。

看著王子離去,想到他曾經盯視在我身上的冰冷的目光,羞愧和自尊馬上使我感到了一種奇怪的哀傷。我抬頭望望屋頂上的那個洞,洞外深藍色的天空已經變淡了,光線射進大屋,帶來了清晨的味道。

王子的形像依舊徘徊在我心裏,久久不去。他是王子,我明白王子的意思,王子就是皇帝或國王的兒子,而我所在的地方,就是他所擁有的帝國的一部分,我是一個奴隸或犯人,他則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金貴之軀,也許有朝一日,他還會登上皇位,成為一國之主。這麼看來,這裏真的是一個國家了,可這是個什麼樣的國家呢?從王子與他的隨從的對話中,我獲得的信息少得可憐,但我至少知道這個國家的皇宮裏有一條用鑽石鋪成的路,國中有一片大海,名叫羅布海,海上有一個島,名叫買提格爾島。不過,最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關於我們這一屋子人、他們所說的木晶仙子的命運。

腳步聲又來了。一隊佩刀掛劍的黑頭發、深膚色的士兵打開屋門走了進來,他們個個橫眉冷目,揮舞著手中的刀,對大屋裏的老老少少喝道:“出發了,出發了,你們這些賤民和奴隸,全都給我起來!”

我離大門很近,因為有點害怕,所以不敢抬頭仔細打量這些士兵。一個士兵走過我的身邊,隨手將他的長刀朝我揮了一下,長刀在我的額前經過,削斷了幾根飄在額前的銀色長發。斷發如絲般飄落時,恐懼也包圍了我。我站起來,感覺手腳上的鐐銬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