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泰終於說完了,他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上首兒的天子,方才滿臉的激越和神采飛揚早已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凝重和肅穆。關東群雄叩關西向,討伐呂布,看上去波瀾壯闊,花團錦簇,一時之間,幾乎壟斷了天下清議。沒想到在瞬息之間便已然大敗了,而且竟然敗得如此之慘,如此迅速,隻怕自此之後,大司馬羽翼已成,回鑾怕是無望了。
回鑾無望之後,何處又是家鄉呢?號稱奄有天下的天子,總不能蝸居在這小小的平輿縣城之內,忍受著袁本初、曹孟德、袁公路之輩的屢次欺淩吧。噫!可惜王司徒崖岸自詡,做事兒過於峻急,以至於激起了兵變。若是他老人家略微隱忍一下,天下大勢又何至於如此呢?
王司徒兵敗被殺,闔家罹難,天下的擁漢派們便失去了領袖,洛陽的朝堂之上,同時也失去了一大柱石。沒了五朝元老王司徒的掣肘,大司馬邁向帝位的腳步想必會更加快捷和輕盈了。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正當回鑾有望之時,世間已無司徒公,這是何等的悲哀!
王司徒在世之時,在朝野之間,人人都覺得他是一個說話風趣幽默、幹瘦清臒的小老頭兒,大到袞袞諸公,下到小民百姓,無不對他大加讚揚,敬佩有加。王司徒的最大長處兒,便是調和鼎鑊,長袖善舞,即便是天大的難題兒,也從來沒有能難住他老人家。隻需閉目靜坐片刻,便能有極好的解決辦法兒。司徒公若是再多活半年,天子回鑾之事定然能夠辦成。
想到這裏,鄭泰不由得在心中發出了一聲長歎。噫!賊老天竟然如此不公!奈何奈何!
就在鄭泰抬眼含淚相望之時,天子也在苦思冥想,他的眼神定定地望向遠方,似乎要穿過重重的迷霧,看透這天道往還,冥冥之中的定數兒一般。無論關東群雄西向討呂的大戲開場兒是多麼熱鬧兒,事到如今,早已是塵埃落定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死死揪住所謂的“大義”不放呢?古往今來,所謂的“大義”,不過是秉政者用來糊弄尋常百姓的遮羞布罷了。
如何看清目前的形勢,搞清楚台麵之上扳手腕兒之人的心思,為自己和擁漢派的老臣們多撈些好處兒才是真的,至於袁本初、曹孟德、袁公路等人的死活,那就要看賊老天的意思了。他們打輸了之後,想來還是要卑辭厚幣,派人來求自己做個中人,去向大司馬說和吧。
中人?想到這個詞兒之後,天子的臉上立刻就浮現出了一絲笑容。如今的自己,除了一個空空如也的天子名號,已經孑然一身,一無所有了。既然如此,就靠著這個天子名號兒做個“中人”,好歹糊弄一下吃喝好了。至於中興漢室、還於舊都之類的話頭兒,還是先放一放吧。唐姬―便是現在的唐太後―在長安城裏的生活,他還是有所耳聞的,那樣卑微的生活,是他一個堂堂天子絕對不想去過的。可是,何以安身立命呢?還是在天子名號上打主意吧。
搜腸刮肚、殫精竭慮地想了半晌兒之後,天子的心中逐漸有了定見兒,他終於開口了。“公業,西涼諸將在在宛城發動兵變,司徒公闔家罹難,實在是本朝之大不幸也!按照常理,朝廷總該有所表示吧,”“陛下此言甚善!”鄭泰是極聰明的人,轉瞬之間,他便全明白了。
“陛下,按照本朝的慣例,司徒公照例是要大葬的。‘奉策吊祭,賜東園秘器,賜以本官受綬,送還本郡’這幾項兒是免不了的。此外,還要在族中揀選子孫,封為侯爵,一般都是亭侯。若是陛下睹物思人,悲不能抑,封個鄉侯,以示恩禮老臣之意,也是沒什麼問題的。”
鄭泰不愧是富家子兼儒生出身,一張口便給出了解決辦法兒。“奉策吊祭,賜東園秘器,賜以本官受綬,送還本郡”這一句話兒,說的其實是三件事兒,三件有關葬儀的大事兒。本朝的朝野之間,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小民百姓,都是極重葬儀的,所謂“事死如事生”也。
“策”便是天子詔書,“奉策吊祭”指的是天子派遣使臣,手持天子詔書前往吊喪。“東園秘器”指的是皇室、顯宦死後所用的棺材。《漢舊儀》記載:“東園秘器作棺梓,素木長二丈,崇廣四尺”。大臣薨了之後,天子親賜棺木,是極大的榮耀,照例是可以誇耀鄉裏的。“賜以本官受綬,送還本郡”,王允的本官是司徒,照例要用司徒的全副儀仗護衛,護送王司徒的靈柩返回自己的郡望之地,以示“事死如事生”之意。有了這三項兒,司徒公之死便是倍加哀榮,已經足以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了。按照本朝的慣例,族中照例是要宴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