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坐在宋洐的辦公室裏,已經是另外的心境,仿佛卸下了重擔,但也仿佛是一隻柔弱的蝸牛,被剝離了軀殼,就連空氣拂過身上,都是刺痛。
“小然還好嗎?”
“她還好,心髒恢複得不錯,最近睡眠質量也在提高,不過就是有點膽小,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怕黑。”
穆子析若有所思,這幾天的勞累,奔波,折磨,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飛揚跋扈的年輕人,而是滿臉的胡茬,頭發亂蓬蓬,眼神呆滯,遠遠一看還以為是個邋遢的中年大叔,就連修養好如宋洐,第一眼看到他都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
“穆先生。”
“嗯?”
宋洐想了想:“小然晚上的時候,經常會做夢。”穆子析看著他。
“哦,你別誤會,隻是有幾個晚上,小然過來陪她媽媽,就在辦公室睡著了。不過睡得不好,做夢,還會說夢話,經常一說就是很久。”
“哦。”
“她在夢中叫你的名字。”穆子析猛地抬頭看著宋洐,後者也看著他,“小然做夢的時候一直在叫你,這其實是一種潛意識的反應,但是當她醒過來的時候我問她,她又什麼都不肯說,我想,如果你能出現的話,對她的治療應該是有幫助的。”
穆子析平靜地坐在那裏,至少表麵上看上去,格外的安靜,殊不知他的心裏在進行著怎樣的掙紮,良久,他艱難地開口:“麻煩宋醫生,幫我告訴她一件事。”
“什麼事。”
“你就說,當初的調查結果出來了,其實虧空做假賬的是我爸爸,不是她爸爸,這事跟她家沒關係,她爸也是清白的,這一直就想搞清楚真相。”
“不過,你別告訴她是我說的,你也別跟她說別的。”
“這……好吧。”
“那我走了,謝謝你。”
“你真的不去看看她嗎?”
“不,不,算了,不看了。”穆子析幾乎是落荒而逃,逃下樓,一路小跑著跑進車裏。
當初叱吒風雲的穆家大少爺,淩厲如他,終於趴在方向盤上,像個小孩子一樣,痛哭起來。
他明明不想離別的,明明不想說再見的,他明明,不想流淚的。
宋洐看著門外一轉眼就不見了的人影,無奈地關上門,坐回到沙發上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這裏,另一杯推到對麵。
季懷然穿著白色裙子,幽靈一樣從書櫃後麵轉出來,坐到宋洐對麵,臉上已經滿是淚水。
“你別怪我,不說明白,你們兩個之間,就完了。”
她已經知道了一切,就算把一切都說清楚,可是那又能怎麼樣呢?就這樣說沒關係嗎?她怎麼能對得起無辜枉死的爸爸,她怎麼對得起媽媽,就算是,就算她是真的喜歡穆子析,可那些刻骨銘心的傷痕,早已經無法愈合。
說原諒,哪有那麼容易。
宋洐的手懸了好久,最終還是落在了她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一個月後。
聽說穆氏總裁就一年前的事情投案自首,穆家被抄家。
一年後,出租屋裏麵的穆子析接到了一封信。
是穆嚴華的遺書,他在獄中自殺了。臨死前,他在遺書裏說明,自己每天都生活在對老朋友的愧疚和內心的拷問當中,為了彌補,才拚命讓他娶季懷然,他說,他對不住老朋友,對不住小然,對不住他。
他說,希望穆子析可以代替自己跟季懷然和季懷然的媽媽說一句抱歉,哪怕得不到原諒。
末了,他說:拜托你,照顧好你的阿姨,她是真心對你好,當初的事情,她沒有參與。穆子析扭頭看了看正在廚房裏忙碌的陳歡宜,將信仔細收好,然後說:“媽,我爸來信了,他說一切都好,讓你不要掛念,他很快就能回家了。”
陳歡宜在圍裙上擦擦手,隔著玻璃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哦,好,那我做好飯等他回來。”
穆家被抄家以後,陳歡宜因為擔心丈夫,加上年紀比較大,得了老年癡呆症,沒什麼別的毛病,誰都認識,就是記性不大好,總覺得自己的丈夫是出差,總覺得做好飯之後,他就能回來,跟自己一起共進晚餐。
她忘記了自己是穆子析的繼母,在她的記憶裏,穆子析一直管她叫媽媽。
穆子析走到窗台邊上,給阿綠澆水,那是當初季懷然辦公桌上的那一盆,可是她離開的時候,卻並沒有帶走。
穆子析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隻留下了這個,畢竟一個仙人球,除了他,也沒人再當做寶貝。
“子析呀!”
“嗯?什麼事,媽。”
“家裏沒有蔥了,你去,你去給媽媽買兩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