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綻櫻桃含白雪 一(1 / 2)

第一章

卻說某朝某代,時逢三月,桃枝兒方才冒了新蕊,怎知春寒好一番料峭,竟紛紛揚揚落起了大雪來,這正合了詩曰:三月鶯花都過了,曉來雪片猶零。

再說歸義縣中,屠戶裴大,半夜被這忽如其來的涼意驚醒,打了個寒顫,迷蒙著抬眼,便見屋子裏頭,燈燭微弱,他那相好陶二娘,此時正裹著厚襖,手把著青銅小鏡兒,湊在鏡前,細細描眉畫眼。

隻是她描的這眉,卻竟是往粗厚淩亂裏描。

她畫的這眼兒,更是點了魚膠,可著勁兒的,將那一雙勾人的桃花眼兒,粘得愈發細長窄小。

畫過了眉眼之後,她又自袖中掏出黑褐色的粉兒,將那丹霞似的粉臉兒,撲打得黑油油的,令人不敢細看。

裴大裹著被褥,認真凝看,不僅見怪不怪,反倒還有幾分看不夠,舍不得挪開眼來。

每看一回,他都忍不住在心底自嘲:真是上蒼不公,老天無眼。如此嬌嬌美人,嫩桃如臉,楚腰如柳,堪稱國色天香,怎麼竟心甘情願,落到他這粗野莽漢身下,由著他來糟踐了?

這話雖是自嘲,亦是慶幸。

他打從心底憐愛這小娘子,見她夜半起來“梳妝”,生怕她受了凍、害了病,急忙忙地披衣起身,分外利落地生起火來。

火苗騰升起來之後,他又打開桌上小匣,掏出幾塊果餡蒸餅兒,捧在火邊熱了熱,這才遞到陶二娘唇邊。

陶二娘見此,不由滿意勾唇。

她絳唇輕啟,咬上果餡餅兒,接著用那纖纖玉指,勾著男人的衣帶,將他拉近了些,隨即緊摟住男人那分外結實的狗公腰,笑道:“還是我家裴郎好,曉得疼人。”

裴郎是好。但要說好,還要數她周桃萼眼光好。

是了,這周桃萼,方才是她的本名,前生加上今世,兩輩子用的都是這個名字。

前生的周桃萼——醫生,博士,皮膚性病科,副主任醫師。哦,除了這些,倒還有些別的標簽,譬如“大美女”、“換了很多男朋友的大美女”、“讀性病科就是為了治自己性病的大美女”、“老大年紀因為學曆和長相沒人敢娶的大美女”、“挑來挑去人老珠黃被剩下來了的,曾經的大美女”……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個標簽,“因為傷醫事故,挺身阻攔,見義勇為,無辜犧牲的,周醫生”。

對於這最後一個標簽,周桃萼一點兒也不後悔——哪怕那個瘋子砍的,是她最厭惡的同事。

見義勇為、無辜犧牲之後,興許是老天憐憫,她再一睜眼,便來了這不知名的亂世,兵革不息,蒼生塗地,連年征戰,以至於城郭皆腥。

老天爺雖然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可對她實在是不夠厚道。畢竟眼下這亂世,可不是一般的亂世,不止有戰爭、饑荒、旱災、洪災、蝗災……更還有一種瘟疫,一種周桃萼這現代人都聞所未聞的絕症:

女病。

這病隻有女子才會得,一得便無藥可醫,因而又被稱作“娘子病”、“婦人病”。

凡是染病之人,起初還隻是有幾分憔悴,麵色枯黃,日漸消瘦,之後便是心口疼,緊接著便在三兩天裏,肚子飛也似地鼓了起來,渾身水腫。臨了臨了,等到這肚子忽地降下去了,便是七竅流血,沒得救了。

此病一旦得了,七日之內必死無疑,因而又有人稱這病為“七日絕”。

這病來得古怪,又來得突然,好似驟然風起,將這十方國土,席卷無留。這病偏還一視同仁,無論是京都府中的相國侄婦、親王女孫,還是渺渺荒郊的農女村婦,皆有染病身亡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