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你是墮入永夜的寒冰,
但願用我一生光陰做斧,
鑿開這深淵,
為你謀那一束光。
*
方雁南穿著一件作為工作服的白大褂,戴著口罩和一次性手套,坐在桌前切手工皂。一個圓形的藍色音響,放在桌上一角,播放著抒情的老歌。
偶有鳥叫陣陣傳來,與流淌的音樂倒也不顯違和,反給室內添了一份生機,仿佛有其他生命默默在側陪伴,安撫著方雁南的孤寂。
窗戶沒有關嚴,風一吹,廉價的窗簾微微抖動,午後的陽光就霸道地穿了進來。
方雁南不是個生活精細的女孩,攪皂時常忘記做防護,時間長了,眼睛被堿蒸氣薰得傷著了,見不得強光。
大約兩年前,鄭逸南給她買了護目鏡,回回做皂,都會提醒她做好防護,又買廖眼液,一幾次地幫她滴。
後來他也學會了,便替過方雁南,不再讓她溶堿,攪皂,隻讓她做做切皂、包皂的工作,她的眼睛才漸漸好轉一些。
但這一年多,沒有人督促了,方雁南又變得疏懶起來,眼痛也愈發嚴重。
光線刺得方雁南眼淚直流,卻懶得起身去把窗簾合攏。
偶爾,她需要有個可以流淚的借口,哪怕是獨處,並沒有人探尋她的心事,亦不想讓自己顯得太脆弱無助。
放在一旁的手機震了一下,方雁南微微側頭,眯起眼,看清是徐曼麗打來的電話,取下一隻手套,在手機屏幕上戳了一下,打開免提。
“寶貝,幹嘛呢?”
“切皂。”方雁南聲音懶洋洋的,像被正午烈日照得困乏的樹葉,有風撩過,才給點回應。
“給你約了半個時後見麵,可以的話,趕緊收拾一下。”
“這次是什麼樣的?”方雁南漫不經心地問。
“比你大六歲,有車有房有存款,溫存體貼會疼人,不求沉魚落雁貌如花,但求知冷知熱一心人。”
“簡曆還挺文藝範嘛,長什麼樣?”
“看照片還行,P沒P圖我可就不知道了。去不去?”
“去啊!”
掛羚話,方雁南把剩下的幾條手工皂切完,端進晾皂室裏擺好。
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她摘掉口罩,脫下手套,扔到垃圾桶裏,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換了身衣服。
站在鏡前照照,怔了會神,她又反身回臥室,打開衣櫃,拿出一摞與身上這件同款的T恤,一一鋪開。
清一色手繪荷花的白色T恤,但每件上的荷花各有不同,有含苞未放的,有半開半合的,有全力綻放的,每件衣襟下角都有一枚朱砂色的落款:雁南飛。
加上方雁南身上這件半開荷,一共十二件,依次繪出了一朵荷花,生命中最美的十二個階段。
略作凝思,方雁南脫下身上這件,換上含苞未放的那件,粉黛不施,隻薄薄地抹了口紅就出門去。
一下樓,室外的光線更強烈,無遮無攔地橫衝直撞,想把這世間所有的陰暗通通驅逐。
她把手遮在額前擋光,但眼淚還是先一步流了下來,心底的陰霾,隻有他的那一束光才能穿透。
索性把手也放下,任眼淚再流得盡興一些,如果這樣的日子,都不能讓自己放縱地哭一回,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一年半的時間裏,這是徐曼麗給她約的第98個相親對象了。
倒不是因為徐曼麗有多熱衷於給她介紹對象,而是方雁南一開工做皂,需要聚精會神,接電話不太方便,所以在她婚介所注冊時,留的是徐曼麗的手機號。
反正徐曼麗比較清閑,開了家美容院,甩手掌櫃當當,吃喝玩樂日子混混。
每次約見的地點,又都是在鄭逸南的咖啡館裏,隻要徐曼麗協調好雙方見麵時間,倒也不需要她再跟對方聯係。
自然是還有別的原因,然而很多事往往都是這樣,能出來的理由,終究隻是借口罷了。
除了冬日,初春和秋末穿不成裙子,不約,方雁南每周都要見兩三個相親對象。
鄭逸南站在吧台裏皺著眉,先看了看窗邊一張桌旁坐著的男人,穿得倒是西裝革履挺有人樣,頸後一堆層疊堆砌的槽肉,卻是看得讓人生厭。
再看看手機上的時間,方雁南也差不多該到了,他抬頭望向窗外。
不多時,方雁南紮個馬尾辮,一手遮在額前,穿一件白色T恤,配了條藏紅色的麻布長裙,慵慵懶懶的身影,出現在櫥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