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2(1 / 2)

她卻微微漾開一抹長綿的微笑,一動不動望著他,用口型說了句好。

一瞬間,潮湧的記憶往他的腦袋裏灌進去,他痛得承受不住,單膝一折,額角鈍痛著沉下去。

似有感應地再朝前看過去時,隻見女子含水的雙眸緩緩落下熱淚,浸濕眼底一片。

日光正盛,卻像是昨晚的月光一樣,鋒利地刺穿女子的身體,沒有留下一點陰影。

迷蒙間,一雙手握住賀淩,冰冰涼涼的液體砸在手背,他費力睜眼看去,司容唇間一張一合,吐出兩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字。

她在念他的名字,賀淩。

陳拓看著熄滅的蠟燭,轉頭去看榻上的賀淩,人已經醒了。

風吹得陣陣涼,賀淩仍能感受到手背的溫度,冷得徹骨,冷得心底生出了冰棱,紮得他血肉模糊。

祈天閣四季無人,除了鳥鳴再傳不出其他聲響。陳拓緩緩走到榻前,居高臨下看著他,“你想問什麼?”

他等了一會兒,賀淩不答,接著道:“長公主天生鳳命,本該一生順遂,福佑天下。”

“後來呢?”

“後來,為了救一個人,麵容盡毀,命格也破了,”陳拓低頭看他,見賀淩的表情便知道他全想起來了,“她活不過二十了。”

?肆?

二十年前,天降奇象,長公主司容初生之際,百鳥齊鳴,於皇後寢宮環繞三日,久久不絕。

她成了先帝最愛的孩子,萬般寵愛,疼在膝間,如此慣養著卻不驕矜自傲,貴氣天成,溫潤內斂。

她麵容清麗,傾國傾城,把世間的美都鐫刻在了一雙眸子裏。

這樣的人,前十年戴著麵紗,為斂光華,後十年戴著麵紗,因怕人生怖。

老皇帝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是她十歲那年將人帶去了行宮,公主失蹤三天,老皇帝一夜白頭,等找到時看到浸滿血的麵紗,當即昏了過去。

臉上被生撕下來一塊,巨大的傷口失去血色,混雜的毒液久久盤旋,太醫束手無策,七進七出。

最後才請來陳拓,人雖醒了,卻批出一道與從前全然不同的命格。

老皇帝恨透了賀家,司翎恨透了賀家,隻有司容以命相搏,保住了賀家。

賀老將軍無顏麵聖,請命戍邊,賀淩身邊也無人再敢提及長公主。

她強撐著走到了十七,執意嫁給賀淩,卻始終沒能等來婚禮。

西陲動亂時,襲承將軍之位的賀淩帶軍出征,初登帝基的司翎不準,又被她攔住了,她說我等。

年輕皇帝是老皇帝死後她最後的依仗,司翎見慣了十年間的時移世易,他奮力廝殺,從懵懂天真到把住皇位的一路,都隻為了保住阿姐。然而他卻跪在她麵前,扶著她的手臂泣不成聲,他怕自己的阿姐等啊等,最終等來一場空。

“當年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

沒有人知道,情竇初開的長公主一眼相中了賀將軍家的公子,聽聞外麵的女子會給心上人繡荷包,便瞞著人戳了滿手的疤;聽聞人要來給阿弟做伴讀,便假借看望弟弟偷偷瞥上一眼;聽聞人將與父皇同去行宮,便頭次央求著也要跟去……

見他向叢林深處走去,便也甩下宮人步步上前,從此後的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的致命的疼痛。

他們墜入迷障,賀淩被毒瞎了眼睛,整日昏迷,連她的麵容也未曾瞧見,更看不到她臉上被亂石棘草剜去的傷疤。

她照顧了他三日,得救時已是麵目全非,能撐到最後一口氣,是賀淩每日落在耳邊的話。

——你說不出話,就在我手心寫字好了……你叫什麼名字?

——容?我叫你阿容好了,真想不到我們竟然會被困在這兒,要不是你我早死了。

——我爹說滴水之恩當湧泉報,阿容想要什麼,待我出去了就能報答你了。

——阿容心腸這麼好,一定美若天仙。

——我今天好多了,想看看你長什麼樣子。

——阿容,我長大以後,可以娶你嗎?

他沒有看見阿容盛在眼裏的黯淡,也沒有看見阿容喜形於色的期盼,他最終沉寂地忘記了一切。

因他生出薄繭的雙手,滴在塵土裏的血和淚,回蕩在空氣裏的沉靜與氣息,通通都被留在了過去。

賀淩什麼也沒說,陳拓也並不是要結果,他收回目光,不知說的是諷刺還是寬慰,“你做的很好,她已經回來了。”

賀淩不信,“她在哪?”

“你想見她?”陳拓溫和又淒愴地笑了下,“今日皇上會帶你見她。”

賀淩癡心妄想地期盼著,卻沒想到是在這個地方。

溫度比前兩日更低了些,司翎又敲了敲同一扇門扉,與上次不同,這回門開了,偌大的內室裏平放著一樽石棺,棺蓋還未合上,露出司容的臉與脖頸,疤痕顯眼,但也可從眉目窺得其中瑰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