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冰糖雪梨(1 / 3)

時間,大概是這世上唯一一種不用付出便可獲取,不受人控製,不被人左右,無論被予者是否願意,都始終堅定向前的存在。

乾元十二年初春,姑蘇城北,秦王府邸朱漆青瓦,簷角高高翹起,幹淨利落得絲毫不拖泥帶水,這棟標準江南建築上披紅掛綠,四處都洋溢著一股子喜氣兒。

賀含釧靠坐在掐金絲靛青蠶絲軟枕上,透過屋內四四方方的窗一眼便瞧見了懸在梁下的大紅燈籠,笑著轉頭問,“阿蟬,咱們安哥兒是今兒娶親吧?”

“您對了!昨兒個秦王殿下還來院門口給您問安,聽您在午睡就等兩日再帶著新娘子來。”

賀含釧身邊穿著粗布衣裳的中年婦人回道,語氣裏有藏不住的乖哄和安撫。

賀含釧歡快地抿嘴笑了笑,正欲開口,喉頭卻湧上一股濃重的甜腥味,“噗”的一聲大咳,素淨的隻滾了一道斕邊的被褥瞬時出現了一片殷紅。

“阿蟬!”賀含釧來不及嘴角的血跡,連聲喚道,“快快!別讓旁人看見,趕緊送到浣衣不不,咱們自己洗幹淨,不能讓別人知道!今兒個是安哥兒好日子,不能叫我衝了喜氣!”

阿蟬趕緊撲上來,將被褥收攏在懷裏抱著,埋頭往外走,剛一出門,門外的丫頭伸手來接,藏在眼眸裏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眼淚速速往下墜,“蟬姑姑,咱們側妃太可憐了今兒個是她親兒子成親,太妃將咱們側妃拘在屋裏秦王也是,昨兒個來點個卯,明明都告訴了他,側妃咳得都吐血了偏偏殿下點點頭,隻讓我多燉點冰糖雪梨盅”

約莫是傷心狠了,丫頭哭聲陡然放大,“要是側妃喝點冰糖雪梨湯就能好,我願意時時燉,日日燉”

丫頭的哭聲又尖又細。

阿蟬趕緊捂了丫頭的嘴,低聲斥道,“就你會哭!”阿蟬垂頭一眼看到那團鮮紅,眼眶泛紅,“行了行了,今兒娘娘精神頭比昨兒個好點,咱們別惹娘娘傷心了”

門關得不嚴實,賀含釧聽見門外的聲音漸行漸遠,靠在軟枕上發愣,眼神一動不動地看著風將紅燈籠吹起,燈籠下的大紅穗子高高揚起,形成了一道美好的弧線。

賀含釧隨著那陣風,笑了起來。

老了老了,別人反倒覺得自己可憐了。

想想二十年前,誰人起西六所的幫廚丫頭釧兒不豔羨一句“那丫頭運道好呀”十三歲一手紅案白案,八大菜誰都吃得好,又到當時的四皇子徐慨身邊,因為人老實被四皇子生母順嬪娘娘指做了徐慨的通房,後來徐慨大婚,她又隨著他出宮開府成了他的妾室。

後來秦王妃張氏生不出孩子,她就被停了藥,生下了秦王長子徐康安

賀含釧笑著,卻覺得眼角有些濕潤,拿手背一擦,才發現眼淚早已止不住了。

再後來呀,秦王突然暴斃,張氏成了秦王太妃,她的兒子成了秦王,別人尊她一句“賀側太妃”,可事實上呢?徐康安出生後就被秦王抱到了正院,她從來沒有親手抱過她的孩子,一次都沒有。

秦王和張氏把她當做一劑毒藥,隻要安哥兒沾染上了一點兒,就立時萬劫不複。

“咻——”

喜慶的嗩呐,聲音很響亮。

賀含釧被嚇得一抖,隨即方長呼出一口氣,床畔的杌凳上放著一盅冰糖雪梨湯,賀含釧艱難地伸手去夠,抿在口中,味道微微發苦。

她蹙了蹙眉,拿勺子舀了一勺,梨子的核竟然沒有去掉,不去核,湯是會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