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夜,他的暗器,怎麼帶去的,又怎麼被帶了出來。她隻用一句話和一個事實,就說服他,讓他成了她問鼎皇位的一條狗。
為了得到,就得屈服。他屈服於她的完美計劃,他亦屈服於她在那夜告訴他的一個驚天秘密,屈服於她手中的那個事實羲太子沒有死,終有一天,羲太子,會重返東宮,一繼大統……
於是他跟著她走了。那時這個女人對奪宮一事的謀劃,隻有大概的方向,沒有具體計謀。但她的口才是如此讓人驚才絕豔,她向他描述了奪宮後他們可以得到的,可以享受的,就讓他相信了未來足夠美好。於是他決定拿整個唐門和自己性命跟著她一賭。
唐門應該在他唐綿華的手裏被發揚光大,這是唐家人應得的!
富貴險中求,而這是武林人士的生命真言。
他們這些人不怕流血,不怕失卻生命,隻要得到該有的,就行。
而後,他一直在她手下謀事,他來到李勉昌身邊,他成了一枚棋子,在來之前,她曾對他說:“我不知要你在裏麵埋伏多久,但我知道,你是個能忍耐的人,為了整個唐門,你會做的比任何人都好的。”
對,她說對了,她一向心思縝密,眼光奇準。他的確很會忍耐。他一直以為,這個計劃要等十年,或者更長。因為他們的力量是如此羸弱。但沒想到,她用三年就完成了所有事。他對她是佩服的,但對她亦是害怕的。
……
她是個太有手腕的女人。
要說這個女人,不會武功,不應該那麼可怕,但他怕她,她天生就有一種探知別人內心的天賦,她天生有一種製衡的天賦,她很善於利用她的天賦,去知道別人在想些什麼,而後她亦謀動。
而且她每次的謀動,都是精準而致命的。
跟著她一起往前走,他很快就明白,自己選對了主子。她是一個有能力達到任何目的的女人。
她是一個可以操縱天下的女人。
對,她是可怕的,她可怕的是她的聰慧,是她的欲望,是她用之不竭的手腕與機心。
今天,立在這個殿前的廣場上,立在這個皇家最尊貴之地的他們,又有哪個不是她手中的工具?
就算戴小侯也好,風慕川也好。
哪個又能逃出了她的掌控?
她從幾年前開始謀劃奪位,風慕川與戴小侯遲遲不肯入局,但最終,還是被她找到了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那個叫牛霹靂的女人。
這個女人的出現,就仿似上天要為這一個局打開一個缺口。牛霹靂居然是戴小侯與風慕川,兩個羲太子事件最關鍵人物的軟肋。
雷焚當然要很好地利用這個軟肋。
從一開始,這不過是一出戲罷了。
從五角大樓的殺人事件,到引太子出宮,到胡麗姬之死,哪一件,不是雷焚的謀算?哪一步,不是雷焚在引誘著大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想到那幾個枉死的人,那個叫露荷的小姑娘,那位胖敦敦的老鴇,那位叫胡麗姬的新娘子……唐綿華低頭去看自己的雙手。
他的手上沾滿了她們的血。她們都是為了做成一個局而必須去犧牲的人。所以她們的血流成了河。他站在一條血腥的汪洋裏,感覺自己的肮髒與無奈。
但,雷焚的那雙白淨的,坦露於外的手上,應該沾染了更多血跡吧?可雷焚曾笑著對他說:“我隻是殺了幾個人而已,對於發動一場戰爭,而得到江山的那些帝王,我選擇的這種方式,這種代價,是極其仁慈的。”
仁慈?她在說自己仁慈?可唐綿華知道,野心和仁慈永遠不會共存。
但,無論如何,他們今日走到了這裏。
大錦朝最高貴的皇宮。
雷焚已經得到了她所想要的一切東西,那麼這裏,會是一個結束吧?
他想著一個結束,但也許,這隻是一個開始。
……
這是一個陰暗的夜,狂風吹得丹墀上龍旗獵獵,當最後幾個不明何以反抗,又不明何以會被殺的侍衛倒在地上後,德睿殿的殿門突然打開了。
一個佝僂的身影從裏麵走了出來。
他的手搭在一個內侍的肩上,而他的身軀,就靠在另一個內侍的身上。
他是大錦朝的皇帝。
大錦朝的最高統治者。
但他的身軀瘦小羸弱,他的眼球渾濁不明。
他勉力抬起頭,氣息微弱地問了一句:“出了什麼事?”
但他的眼神似乎並不期待答案。他也許早就知道出了什麼事。
雷焚轉頭向著皇上,而後她轉過來,衝著風慕川笑道:“眼前這一出戲,隻差你這最後一場了。”
風慕川看著不遠處的大殿,看著殿堂後透出的明亮的燈光,他的眉頭輕輕皺著:“是,是最後一場。如果我唱這最後一場,我想你答應我日後可以自由離去。”
雷焚的臉上呆了一下。她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著他,瞬間的表情,有些冷酷:“離去?”
“是,我要休妻。這個,你可答應我麼?”
雷焚看看風慕川,俄爾,也轉頭去看德睿殿的燈光,那燈光是一個方向,是一個神示,是一個嶄新的未來。
她看得到美好的前程,但她本身卻突然陷入了泥潭。
是風慕川,是他在她最美好最成功的時刻,用一盆冷水將她澆醒。
先前,她用牛霹靂的生死,向風慕川要來了一個太子妃的名份,有了這個名份,她才可以攀著風慕川的肩,走到最後頂級寶位。如今,風慕川也用同樣的手法,要她還他一個自由身。
他們在威脅與被威脅著。可他們是夫妻……他們本該攜手相伴,以度過所有的光榮的美好的歲月。但是,他不想呢!為什麼,她對他付出了所有的真情,卻不能換得一點回饋?
她一向爽快,但這會兒卻做不出決定。
周圍的兵丁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都喧嘩起來:“羲太子為何此時還不認父皇?”
“羲太子難道不認得自己的父親?”
“皇上是不是在看羲太子?可羲太子為什麼隻看那個女人?”
一眾人的叫嚷讓雷焚沒法選擇,再耽擱下去,隻怕兵丁們會生疑。
她的牙咬在下唇上,那裏生疼一片。她贏了一個未來,但她也輸了一個未來。
風慕川的心裏,終究隻有一個女人。
她在他心中,沒有任何的地位。
那麼,好吧,她知道世上最難求是人心,是愛,就算付出所有,也換不來的愛。
但她,生於天地間,穿越而奮鬥,並不是隻為了情愛,她還有更遠大的目標,她還有更偉大事業。
對於這個落後的社會,她想變革,她所想的是,讓這個時代前進,讓這個時代改變,讓這個時代與自己同步,她想讓這個時代來適應自己,而不是自己去適應一個時代。
所以,她才要權力,她才要地位,她才要財富,她要很多很多的世上頂級的東西,她要自己的夢想變成現實。
那麼,就不要再顧念兒女情長了吧,人生無常,又豈能事事如意?
她的牙越咬越緊,而後,她看著風慕川,嘴角硬生生地擠出一個笑來:“好,我答應你。”
風慕川衝她點頭。並沒有任何的感激。
而後他提起袍子往向德睿殿緩步而去。
在他身後,戴小侯的眼光盯緊了雷焚,輕輕擦著柳葉刀……
丹墀上,風慕川向皇上跪倒。
丹墀下,戴小侯突然舉刀。
他向著雷焚而去。
他們都在動,向著各自的方向。
這夜,戴小侯的眼睛一直是赤紅的,他的眼眸沒有感情,隻有怒放的血蓮,妖嬈而冷冽。他就在那妖嬈的光焰中,舉刀,劈向雷焚。
他本該一擊就中的。
雷焚沒有武功。
但是他的刀卻被擋住了。
是唐綿華。
雷焚說過的,如果等到成功的那一天,還有人想殺的話,那個人,一定隻能是戴小侯。
擋開戴小侯柳葉刀的唐綿華想及此不由一笑。
沒人能逃得過雷焚的算計,哪怕是精明如戴小侯,也不行。
戴小侯彼時也在笑。
他倒是一副豁出去,滿不在乎的模樣。
他依舊舉刀,那是一個必殺的決心。
他知道雷焚為了這一天,犧牲了什麼,又算計了什麼。這個女人,非殺不可!
他那樣執著地往前撲。
他的刀已經化成利箭一簇。
丹墀下,戴小侯與唐綿華纏鬥,丹墀上,皇帝已經顫抖著舉起了那顆金丸。
沒錯,是他當年賜給羲太子的,上麵有他的親筆。
皇上愣了片刻,而後手垂下來,放在風慕川的肩上:“晟兒,江山,將是你的。”
風慕川抬頭:“謝皇上恩典。”
而後,他轉過身來,整個皇宮歡呼起來,所有的兵丁與侍從,跪下去,向殿前的父子兩人拜伏。
風慕川轉過頭,看著丹墀下那兩道刀光劍影……
唐綿華根本不是戴小侯的對手。
他已經氣喘籲籲,劍招的破綻也越來越多。
在殺的魁影裏,戴小侯的臉已經笑了。
他知道隻要三招,他就可以徹底打發對手,而後,是雷焚。
但是就在他挑起唇角的同時,一支袖箭破空而到。
他抽刀擋箭,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
戴小侯向後一仰,腳尖一點,從箭陣中翻了出去,人一縱,已經飄開了十幾丈之遠。
他立定,回首,看到風慕川,看到雷焚,他們兩個站在一處。
他搖著頭笑了笑,居然是這樣的?風慕川,他選擇的是雷焚麼?
但是不論風慕川選誰,他都要舉起刀來,他要殺。那個女人,留不得。
他再次舉刀向前。
風慕川迎了上來。
“你不能殺她,到時亂局不可收……”
“我當然能。亂局你來收!”
“你明知我是誰。”
“世人說你是誰,你就是誰!讓開!”
“不行!”
他倆對視著,相撞的視線,一串死亡的花火。
……
錦嘉亨三十年九月十三日,皇帝薨,羲太子繼位,改元天佑。錦天佑元年十一月廿四日,冊立林州雷氏為皇後。
錦天佑元年十二月初七,太皇太後崩。
錦天佑二年七月初九,天佑皇帝薨,留遺詔,立鄭親王嫡孫兩歲德懷王為帝,改元新豐,皇後代掌朝政,垂簾聽政。
錦新豐五年九月十三,皇後廢新豐帝,親登帝位,改年號為“民生”,自稱民生女帝。
錦民生元年十一月三十日,帝大封六宮,封唐氏,綿華,總掌六宮。
後記:
星星抱著臂,站在地頭看一群麻雀在地頭上飛來飛去。
在她的前麵是一望無際的田地,目力所及的地方,兩排雲樺極力伸展著健碩的軀幹,將手臂指向藍天,它們圍起的是一條官道。
星星看一會兒麻雀,就會往遠處的官道上看一眼。眼神略帶不安。
她的身後,是一座白牆黑門,青瓦綠柱的田莊,柳條婆娑,從牆內探著柔而嫩的腦袋,在風中頑皮地亂擺。
那莊子青青雅雅的,而星星,也就穿著一身青雅的布衣,頭發就用花布包著,倒是個地道的農婦的樣子。
她的臉,被陽光照耀著,那裏白而細的,骨骼均稱,兩頰微泛些健康的紅暈。可以看出這些年,她過得極好,身心愉快。
戴小侯從站在她左邊,風慕川站在她右邊。
他們麵前鋪了黃土和紅氈,他們在等雷焚。
不遠處,一個道士正在疾步往他們麵前走。
很快道士已經到了,給他們打了個揖首。
風慕川與戴小侯俱各還禮,隻有星星張著嘴,盤著手:“宵白,你這是……”
星星很吃驚,她沒想到今日喜鵲叫,叫的並不止是雷焚一個客人,居然還有餘宵白。他們在這裏等,居然先等來的是餘宵白。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餘宵白了。人們說他自胡麗姬死後,就得了瘋症,而後,他消失在茫茫人海。
星星這些年曾經找過他。不為別的,隻是覺得雷焚殺了胡麗姬,她亦是要付些責任的。如是,她能早一點察覺雷焚的野心……
當然,就憑她的智慧,想做到這點那是絕不可能。
但就是對餘宵白抱有歉意了。
所以這會兒突然見到這個人,出現在自己莊園的門前,吃驚在所難免。
道士裝束的餘宵白正衝著星星抬起頭來,眼角盡滄桑盡顯,隻是幾年的時候,他已經像個老者了。
不過餘宵白的一雙眼睛,還算是安定。
他望著星星,微笑著道:“貧道一椽,見過牛施主。”
星星哦了兩聲:“現在,叫一椽了嗎?”
“是。貧道已經出家多年,餘宵白已死,世人應隻知一椽。”
“我說你這麼多年沒回林州……原來你……”
“貧道雲遊四海去了。”
“那現在肯回來了,是不是……”
“的確已經將凡塵俗事都看開了。”
“那以後會在林州住下來?”
“貧道是在泰州彙體觀拿的法碟,以後要在那裏修行。這次來林州,是想交還你父親當年的遺物。”
“遺物啊?”星星聳聳肩。好了,她知道了,原來當年如此忿恨牛霹靂的餘宵白,也會藏私……她一直以為,初穿越來此地時,餘宵白當街焚物,已經把牛霹靂留在餘府的東西全燒完了呢。
“這東西,留在我們老餘家太久了,是該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說著,餘宵白將一個包袱遞給了星星。
星星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個玉盤,陰雕了九龍騰躍的圖案,盤底有錦元二字的浮印,整個兒用金箔包了一個邊。
“這個盤子?”
餘宵白點頭:“對,是你們老牛家的東西,不,應該說是皇家的東西。當年錦元帝的禦用之物。曾被摔破過,這是重新嵌好的。”說到這兒,餘宵白輕輕一笑:“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可以肯定你是霹靂,但又不是霹靂。但這個龍盤,留在我這裏著實無用,還是歸還給更適合保存它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