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有個弟弟。
那時我七歲,親眼看著村委的人闖進我家,把我爸按倒在地,然後扭著我媽的胳膊押上車,沒有一點顧忌我媽已經隆起的肚子,當時我媽拚了命的掙紮和尖叫,那瘋狂的模樣給我留下了很大的陰影,後來我很多次都夢到那個場景,每一次都會被嚇醒。
那是我第一次認識到,世上的壞人是什麼模樣。
幾年前村裏引資建廠,占了我們家地,別的十幾戶都是每一畝補償了三千,隻有我們家是例外,四畝地才給了八百。
我爸媽氣不過,去村委找人理論,他們都是本分人,性子耿直,沒說幾句話就和村委的人吵了起來,然後被群毆,我爸讓打斷了三根肋骨,我媽頭發被抓禿了一塊。
當時我十一歲,也在旁邊,嚇得不知所措,哇哇大哭,村主任李春福嫌我煩,抬手很用力的甩了我一耳光,導致我左耳在很長一段時間都響著一股子嗡嗡的聲音,快兩年了才好轉過來。
我們一家三口人在整個被群毆的過程中,周圍站滿了圍觀的村裏人,黑壓壓的一片,但沒有一個人上來拉架,甚至連個勸說的話都沒有,從始到終都在冷漠注視,有一些人還在笑,像是看戲一樣。
打完了,村委的幾個人罵罵咧咧的走了,周圍村裏的人也一哄而散,隻剩下我們一家三口孤零零的在村委院子裏,狼狽不堪。
我爸躺在地上喊疼,我媽哭著一手拉著我一手扶著我爸去了村衛生室,衛生室的人說傷的很重,他們看不了,需要到鎮上。
鎮上離我們村有二十裏路,我們家沒車,我媽一個人沒辦法,就求衛生室的人幫個忙,送我爸過去。
當時我們村裏除了村委那幾個人外,衛生室裏有我們村裏唯一一輛麵包車。
如果他們送,我們可以很快去鎮上。
但是他很痛快的拒絕了,說忙,沒時間。但當時衛生室裏根本沒人看病。
我媽哭著說不會白幫忙,肯定給錢,她一個人實在沒辦法。
衛生室裏的人是五十多歲的老頭,瞪了我媽一眼,沒說話,扭身去了裏屋,直到我們離開也沒有再出來。
我媽沒辦法,叫我幫忙,一起攙著我爸又走出了衛生室,回家。
當時我爸已經疼的走不動路,嘴裏不停的**,吸涼氣。我媽一邊哭一邊費力的拖著我爸,頭上被抓禿的那一片頭皮還滲著血,像是個瘋婆子,我在後麵跟著哭,手完全不知道該放在哪裏。
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場景,萬裏晴空的中午,陽光明媚下我們一家三口落魄的身影,像是被所有的溫暖和光明拋棄,留在我們身邊的隻有透心的冰冷和包裹全身的黑暗。
衛生室到我家隻有二百多米的距離,卻成了我走過的最漫長最煎熬的路,每一米,每一步,每一秒,都紮腳,紮的疼,疼的想哭,疼的要命,疼的想死。
回到家我媽四處找車,最後連個腳蹬三輪都沒有借到,隻在一個鄰居老太太那裏找來了一輛板車。
我媽就用板車拉著我爸,一路去了鎮上。
她身體不好,拉的很慢,我拚了命的幫忙,二十裏路還是走了兩個多小時才到。
到了鄉醫院,包紮,拿藥,住院,第一天就花了一千多塊,幾乎掏空了我們家的所有積蓄。我爸不敢再住下去,讓我媽又用板車把他拉回了村裏,靠喝中藥,在家養了一個月才能下床。
那段時間村裏沒人來看過我爸,村委裏也沒人過問,整個村裏原先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一片平靜祥和。
唯一的變化是我們家的電被停了,因為沒去交電費。
還有就是我開始在家裏呆著,不去上學了。
不是不想去,而是村委那幾個人的孩子也在小學,他們見到我就揍我,他們人多,我打不過,被連續揍了兩天,再也不敢去了。
我騙我媽說在家幫忙照顧爸爸,但我媽早就看到了我臉上的傷,她知道什麼情況,但是她沒辦法,隻能抱著我哭。
她哭我也跟著哭,我爸就在一旁悶著抽旱煙,眼圈通紅。
後來我爸漸漸能走路了,第一件事就是和我媽一起去鎮上派出所報警,說自己被打的事情,希望派出所給他做主討個公道。但派出所裏隻是做了個簡單的記錄就把我爸媽打發了回去,村委的人什麼事情也沒有。
我爸不甘心,又去鄉鎮裏舉報,也沒人理會。
他又打算去縣裏。
他這個人老實,但也強,被占了地還被打,他心裏憋屈,不找個道理他過不去這個坎兒。
但道理沒找到,我媽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