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曾緯又感到,喜悅的大餅,總還是缺了一角。
官家今日,在講筵所這樣隱蔽於內廷的地方,在隻有君臣二人相對的場合,仍未表明自己對於簡王和端王的明確態度。
釋放信號,終究還不是塵埃落定,無法教人完全心安。
想到端王趙佶,曾緯又火大起來。
事發後,端王趙佶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埋怨曾緯,為何將此事做得那麼絕,實在要逮了邵清,悄沒聲兒地送到官家禦前、交給皇城司查辦不就行了,現下滿城風雨,連太府寺的藥或許被遼人探子下過蠱毒這樣聳人聽聞的故事都編出來了,邵提舉的人頭,隻怕已在正義的開封百姓心裏落了一二十回。
曾緯隻得耐心地給趙佶分飾局勢、提及儲位之爭時,趙佶越發慍怒,說是官家春秋正盛,他這個做弟弟的,才不會有非分之想,唯願每日賞畫聽琴、焚香品茗。
這胸無大誌、廢物一般的逍遙王爺喲!
不過,曾緯氣歸氣,往深了想,反倒願意捧這樣的天家成員登臨大統。
……
姚歡在司天監被軟禁了快一個月時,終於得見天顏。
與趙煦一同前來的,還有蘇頌。
姚歡倏地緊張起來。
礙於君王與草民之間的禮儀鴻溝,她隻能第一時間去瞧蘇公,試圖從老人的麵上,解讀吉凶之兆。
蘇頌的目光卻是古怪的,既非報喜,也非報憂。
趙煦先提起了姚歡在開封的親人。
“姚氏,台諫的人,和禮部的徐侍郎,都上奏,要朕像當年仁宗皇帝直接貶謫蘇舜卿為庶民一樣,處置你姨父。朕沒同意,反倒是你姨父,自己上表辭去學正之職,說是大理國王子邀他去講學,他想與你姨母離開汴京。朕,準了。”
姚歡未多說謝恩的話,直言問道:“官家為何囚我於此處?我夫君的案子,何時有聖裁?”
趙煦忽然打了個寒顫,隨從內侍忙為他披上坎肩。
趙煦露出一絲惘然的苦笑,自嘲道:“重陽節還沒過,朕已離不得太陽了,一到這屋裏,就冷得發抖。”
姚歡與蘇頌都不接話茬,前者無心聽這樣的廢話,後者則曉得,這不是廢話。
趙煦裹了裹輕裘坎肩,對姚歡正色道:“讓你在司天監裏,才安妥,你性子有些爆,朕擔心你,去與曾舍人拚命。”
對天子如此莫名其妙的自信安排,姚歡隻能淡淡道:“官家,隻要案子公正地斷了,民婦何必與曾緯拚命。”
趙煦撇了撇嘴角,繼續說下去:“他們動手抓人時,應沒想到樞密院當即就有人去捅給章惇,更不曉得蘇公原是知情的。蘇公不懼朕的疑火、當即來尋朕說原委,將隱瞞的職責攬在他身上。樞密院交來的供詞裏,那個叫李相的遼國漢人,舉告簡王派鄧谘議等幾個幕僚,經邵清引薦,去與耶律淳勾連。這一個月裏,朕便讓皇城司的人北上,以鄧谘議等人的名號,身負宋使之任,去給幽雲節度使耶律淳送些國禮。結果耶律淳見了皇城司的人,並無驚詫之色,隻當作宋使接待了,在他們逗留期間也無異樣的舉動。”
姚歡點頭:“是的官家,樞密院,本來就愚蠢,隻能令市肆裏那些烏合之眾篤信不疑。百姓便是這般,相信官府出麵做給他們看的東西。所以,官家其實心裏已清楚,我夫君的確是半個遼人,但從前為報他養父恩情所做的,也不過是蘇公告訴官家的那些,他給大宋行的善事,至少功過相抵了吧?”
趙煦不必費力參詳,就能看出姚歡的眸中,升騰起欣悅之意,好像一個在荊棘與迷霧裏打轉的人,終於看到同伴來接她回到坦途。
君王捺下自己的不忍心,還是開口宣布決定:“可是,姚氏,朕仍要取你夫君的性命,對不住。”
什麼?!
姚歡抬起雙眼,盯著趙煦。
“姚氏,朕隻怕,自己挪不過今冬。朕膝下無子,必須現下就定好儲君。此一回,簡王沒有耽於婦人之仁、十分果決。而端王,朕瞧出來了,他還是赤子之心,身邊擁躉倒是一群虎狼之臣,這樣的臣弟,朕不放心將天下給他。”
姚歡憤怒道:“官家要立哪個弟弟做儲君,立便是了,為何要我當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