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複活的怪物(1 / 3)

六個月前。

我把一張餐巾紙蒙在嘴上蹲下身子,不停閃爍的汽車尾燈照在我的臉上,在一明一滅的黃光中間,我看到他滿身泥土,像一隻破口袋一樣摔在地上,車輪從他的腿部一直壓過去,停在他的頭頸之間,卡羅拉的車身雖然算不上重,但是一噸多的力量還是把他的脖子撕裂了一半,一個巨大的傷口出現在他的鎖骨上方,就像是海鮮排檔某種大張著嘴的不知名怪魚。他的頭顱被撕開的瞬間噴出了大量的鮮血,現在已經凝結成讓人倒胃口的暗紅色,他的眼睛瞪得滾圓,嘴也大張著,在我看來,他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撐著膝蓋站起來,大腿肌肉傳來一陣酸疼,整個腦仁像是被人掏出來摔在牆上之後又重新塞回去一般,隻要輕輕晃一晃就木木地疼。昨晚的縱情作樂讓我的身體有點發虛,一陣酒味從胃部一直湧到喉嚨口,留下惡心的灼痛,我打了個嗝,泛上來濃濃的酸臭味。該死,再也不喝酒了!我在心裏第一千八百一十一次痛下決心。

“我不知道……他從欄杆上突然跳下來,我根本看不到他……”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不停地抹著臉,向她前麵的交警說著什麼。

“當時你車速多少?”交警一邊在事故認定書上寫字,一邊問。

“我……我不知道……大概……時速四五十吧……”中年婦女一邊抽泣一邊回答,臉上的濃妝被眼淚弄得一塌糊塗,手腳都在不停地顫抖。

我往路的兩頭眺望了一下,因為發生了這起車禍,這條單向四車道的馬路已經被堵得嚴嚴實實,所有的車都慢慢地繞過我們。一些司機搖下車窗好奇地向這邊張望,等看到那個巨大的傷口,又驚呼一聲,立馬別過臉去,露出驚恐和惡心的表情。

事故發生在早高峰,這條路是錢潮市的南北主幹道,雖然路很寬闊,限速80公裏/時,但車流洶湧,就算是舒馬赫來,在早晚高峰也未必能開到60公裏/時,基本上,大家都是以時速二三十公裏的速度走走停停,這樣的速度撞到人,不大會出現死亡事故,有很多甚至都不會留下擦傷。但低速車輛碰撞行人,最怕的就是行人沒有被車頭撞開,而是被卷入了車輪底下。

這是一條全封閉的道路,兩邊都用鐵欄杆擋住,過街需要走天橋或者地道,本不應該出現行人,這起車禍,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機動車的責任。但新交通法規定,為了照顧弱勢群體,無論車輛是否擔責,機動車都要承擔一筆不菲的賠償金。我不禁對這名哭哭啼啼的中年婦女抱以同情。

“您的保單……”我走上前去對中年婦女說道,同時把剩下的半包紙巾遞給她。

“謝謝……保單在車上,我去拿……”她接過紙巾抽出一張,輕輕擦了擦眼角,被眼淚暈濕的眼影和睫毛膏頓時擦出兩條黑色的痕跡,原本雪白紅潤的臉此刻露出一塊一塊暗黃的底色,細密的魚尾紋也在眼角顯露出來。這女人的年紀比我預計的要大很多。

“啊……”女人走到自己車前麵,看到躺在車輪下的身體,不禁一聲驚呼,一頭紮到我懷裏號啕大哭起來,“我……我不敢……”

我尷尬地看了看交警,隻見他用一種戲謔的表情看著我,還聳了聳肩,我隻好搖搖頭,輕聲安慰了女人幾句,然後說:“在哪裏?我幫你去拿。”

“在副駕駛座前麵的箱子裏……”女人似乎也覺察到了尷尬,離開我的肩膀抽泣著說。

我拍拍她的後背,然後朝車子走過去,幸好那人是被壓在左後輪下麵,我想。我坐上副駕駛座,車裏的收音機還開著,音響裏傳出歌聲:“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喋喋不休……時不我與的哀愁……”我把收音機關了,車廂裏頓時安靜,透過擋風玻璃,我看到交警嘴巴一張一合,正對著步話機說著什麼,就像是晚上看電視把音量調到最小,隻隱約傳來模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