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北大營】
東北初秋的夜晚,絲絲涼風把天空吹的幹幹淨淨,隻留下彎彎的月牙兒高高的懸著,明亮、皎潔卻也透著些許寒意。還沒來得及貓冬的蛐蛐,在某個角落裏有一下沒一下的叫著。軍營門口昏黃的燈下,除了站崗士兵的呼吸聲,還能聽到的,就隻有微弱的嗡嗡聲,那是義無反顧的飛蛾,低空轟炸機一般圍著頂燈一圈一圈的繞。
盡管熄燈號還沒有響起,經過一天訓練的士兵們都已經做好了休息的準備,院子裏偶有洗漱完畢匆匆趕回寢室的士兵。這時,鏗鏘有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魁梧的身影在一間屋子門口站定,輕輕的推開門,側身閃入,轉身帶上門。
“團長?你咋回來了?”正有說有笑的士兵們看到高團長進屋很是驚訝,紛紛圍過來。
“我回來怎麼了,跟你們睡一晚上還稀奇啊!”高團長把帽子摘下放到桌子上,打趣著說。
“團長!你不回去娶媳婦嘛?”一個小士兵壞笑著,“你不趕快回去,小媳婦兒該著急了!嘿嘿嘿……”
高團長敲了一下這個小兵的頭,“你小子比誰都急!放心,等我回來酒不會少了你們的。我明天一早走,趕趟!”
“團長,俺可沒多少錢隨禮……”這個小兵羞愧的搓了搓手,其他的士兵也意識到了這點,有酒喝的喜悅瞬間變成了沒多少錢隨禮的焦慮。
“瞧你們那樣吧!給錢的就別去了,我的兵喝我的酒還給錢,我都閑丟人!”
“哈哈哈,謝謝團長!”“團長真爺們兒!”這些士兵,多是家裏不太富裕而投奔部隊,自己混得一口飯,軍餉也能讓家裏不挨餓,但是要說閑錢,他們手裏恐怕就沒多少了,平時喝點小酒娛樂娛樂,對於他們來說就更是一種奢侈。高團長的喜酒對他們而言可以說是天大的樂事兒了。
嘟嘟嘟……準時響起的熄燈號結束了寢室裏的嬉笑打鬧,所有士兵都利落的上床蓋被,漸漸地都進入了夢鄉。
風兒清,月兒明,樹葉兒照窗欞,蛐蛐兒,叫崢崢,好比那琴弦兒聲……秋夜靜謐的就如同一彎幽水,就算是微風掠過也無法擾到她自內而外散發出的沉靜而翻起層層漣漪。時間,似乎冰凍在冷豔的月光中。
突然的一聲炸響,似一記猛捶擊碎了那透明的保護殼,把時間驚醒,把空間攪的天翻地覆。緊接著是接二連三令人頭皮發麻的呼嘯聲,那是炮彈摩擦空氣短促的催命曲,然後是墜地爆炸,摧毀目標,掀起熱浪,激起塵土。
被硬生生從夢境中拽出來的士兵,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塌了一角的屋頂,空中漂浮的灰塵,甚至就在身邊的炮坑。血液直衝上大腦,恐懼擴散至全身上下每一處。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們爭先恐後的從門湧出,甚至從窗跳出。
“團長!”很多跑出來的士兵自覺地來到高團長身邊集合,但是場麵依舊十分混亂,誰到了誰沒到根本沒有時間去顧及。
“他奶奶的小鬼子!”高團長狠狠的罵了一句,掏出隨身配槍,“你們幾個,跟我去武器庫拿槍,你,你,清點人數!機靈點躲著鬼子的炮!”
高團長帶著幾個人還沒到武器庫就被人攔下,“上級命令,不得抵抗!”
“他奶奶的你說什麼!”
“對不起,高團長,上級命令,不得抵抗,就算敵方入營也不得抵抗。”
高團長一把推開通信兵,“不抵抗?!我不抵抗,行!但我不能看著我的兵死,媽了個巴的,都欺負到咱頭頂上了,把門砸開,拿武器!”
“高團長!這是命令……”
“你給我讓開!你……”高團長的話被門口傳來的槍聲打斷,高團長睜大眼睛往門口一看,是步步緊逼準備入營的日軍,“狼進家了,你在這打孩子!”高團長狠狠的瞪了通訊兵一眼,轉向自己的兵,“兄弟們!跟我衝出去!”
全團在高團長的帶領下,在炮火中,在身後敵人給予的彈雨中叫喊著衝向另一個出口,高團長不時回頭開槍為弟兄們掩護,同時揮著左臂催促大夥趕快撤離。
砰!彈雨中的一個,沿著自己的運行軌跡或有意或無意的擊中了高團長……鮮血湧出……浸透軍裝……
1931年9月18日晚十時許,日軍突襲東北軍駐地北大營,東北軍奉不抵抗之軍令撤除東北。次日,沈陽淪陷。
【柳家鋪子,9月20日早】
這天天剛亮,柳家鋪子這個一百來號人的小村子就沸騰起來了,不怎麼寬的土路上穿著喜氣的村民來來往往——鋪子西頭的孫大娘挎著一個裝滿雞蛋的籃子;鋪子東頭的二柱爹拎著一隻嗷嗷叫的大公雞;用手指頭都能數過來的小孩兒們穿著小紅襖滿鋪子打鬧嬉戲、你追我趕……
今兒個是八月初九,不是祭神,不是重要節日,而是柳老的孫女柳鴛成親的大喜日子。
柳老是清末時候的貢生,當過芝麻大點的官兒。辛亥革命以後,清朝沒了,官位也就沒了,柳老就回了鋪子,種地之餘教教鋪子裏為數不多的孩子們讀書寫字。這日子一久,村兒裏與他同齡的人一個個地都去閻王那兒報到了,唯獨他身體還硬朗著,晚輩後生沒人記得他到底叫啥,柳老,柳老就這麼順著一直叫到了現在。
柳鴛姑娘長得眉清目秀,樣貌可以說的是數一數二的標誌。不僅如此,比起那些尋常的村裏姑娘,她讀過書,見識廣,培養了她知書達理聰明伶俐的氣質,同時也造就了她桀驁不馴的性格。鋪子裏的人開玩笑說,這丫頭,也隻有這高營長敢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