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事情的開始即是一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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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青黑色石門緩緩向內敞開,光線將黑暗撕裂出一道豎長的口子,逐漸擴張直至明亮鋪滿整個空庭。門外的風呼號著衝入這唯一的缺口,雪花噴薄,卻在觸及他的前一刻倏然收力,飄忽墜落,在他席地之處留下一片免遭冰雪侵襲的淨土。
“這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
他眯起眼睛向外麵瞧著,仿佛不習慣這樣強烈的照射,卻又深深眷戀視野中的一切。深藍的眼眸裏浮現出亮點,有如一束光攪動深潭。
他長時間坐在那裏,印刻在空庭地麵上的黑色紋路從長袍邊緣四散開去,逐漸沒入周圍的白雪之下。越是暴雪肆虐,他越要把厚重華麗的錦袍都抖落地上,將自己周圍堆成一圈山脈。寒冷的空氣順著呼吸鑽進體內染了一身透涼,他不禁聳起肩膀,臉上卻是無比享受的表情。
“那樣可不行,”他輕描淡寫地表達著意願,“要帶來的,怎麼都得帶回來。”
“可早些啊。”他說罷故意仰頭倒下去,身後悄然出現的一雙手將他穩穩托住了,他目光直直盯著那個人,眉眼間充盈著笑意。
對方沒有答話,滿是疤痕的粗糙手掌溫柔地掬了一捧金發,才終於放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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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的鏡麵相連遍布整個房間,無數鏡像中映照出同一位少女。
她立在鏡子上,另一個完全相同的她顛倒著站在她的腳下。少女通身包裹著飾有刺繡暗紋的黑色罩裟,唯露出一張桃心狀小巧精致的麵龐,身量細弱得宛如一條裂縫。她瞑目醞釀著什麼,濃密的白色睫毛隨著眼瞼眨動而輕輕忽閃。忽然她睜開眼睛,一對兒異樣的血色眸子透出機警的神采。
赤瞳,純白的眉和睫毛,連皮膚都呈現出淺粉的異色。黑衣裹身,強烈的對比下更顯出這副容貌美得妖異。紅眼睛這轉轉那轉轉,對這裏滲人的鏡像早已司空見慣,她原地踮腳轉了個圈,鑲滿衣料的水晶閃閃發光。
是時候動身了。
鏡子中所有的少女都向一個方向跑去,她離開了全是鏡子的房間,一下墜入寬空的走廊裏。雕欄玉砌訴說著主人奢侈的生活,然而裝飾仍少不了大大小小數不盡的鏡子,死氣沉沉的空蕩給這裏徒增了淒清詭異的氛圍。拱頂描金,長廊畫壁,向鏡子的深處延伸。鏡子疊著鏡子、宮殿套著宮殿,炫目的閃光和繁複的空間令人眼花繚亂。少女溜著牆壁走,總也離不開鏡麵,數不盡的她從四麵八方聚集又擴散,找不出真實的那一個。終於,這些身影全都於門廊處合一,在偌大宮殿背景的襯托下漸漸隻剩一個點。這間宮殿——在她的眼中宛如一具大棺材,而她是與屍體共存的一粒蟻。
“渧爾小姐——您在這裏做什麼?”
聽到身後的呼喚,盡管神情暴露了她的驚慌,身體卻早已習慣似的泰然站住,回答的語氣也十分鎮定,連頭也沒有回地:“關你什麼事,我爹爹呢?”
“當然有我的事,令尊指示過要注意您的任何需求。”
少女微微向後側著臉,餘光瞄見了那個稍有姿色的女人,打量她一番之後,露出了十拿九穩的神色。
“我爹爹呢?”少女又問了一遍。
“令尊現在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擾。”
“那也由不著你來告訴我。”
“渧爾小姐,作為您的家庭教師,我得提醒您,您的態度很不得體。”
“爹爹在內殿嗎?”
“您最好不要再問這件事了,現在已經快到全息操作課的時間,您應該去樓下的互動教室等待上課。而且我講過許多次,當與長輩對話時,您稱呼自己的家長,稱謂應為‘父親’。不要像小孩子撒嬌一樣總是叫‘爹爹’了。”
“反正我又沒有機會參與社交,用得著這麼嚴格嗎?”
“請注意您說話的語氣。渧爾小姐,隻要令尊允許,您還有機會參加視頻宴會。”
少女聽後冷哼一聲,不再答話。
“在內殿的話,明早之前一定不會出來了。”她想。
“渧爾小姐,您該去上課了。”家教再次提醒她。
她低下頭,紅唇輕啟,口中念念有詞。對方隻是聽到微弱的動靜就預感到了不詳,一邊繼續“渧爾小姐渧爾小姐”地叫著試圖打斷她的念誦,一邊快步走來。少女感覺到對方靠近了,迅速轉身,視線指向對方眼睛。對方猝不及防地和她目光交接,一瞬間直挺挺地僵住。
少女滿意地看著她“嘭咚”一聲摔在地上,趕快轉身提起裙擺,邁開兩條細細的長腿向走廊跑去。
“你就僵上三天三夜吧我親、愛、的,家教老師。”她惡狠狠地咬著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