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的眼神從未像此刻這般溫柔,像是爭吵過後的刻意安慰,輕撫著安娜看罷這封信後不忍的鼻酸。

不知不覺中,她對他的愛置之不理,傷害累積成塔,而自己卻始終囿於自私的牢籠。安娜找不到原因,似乎這種厭惡本身就是不需要任何方式來解釋。因為他是繼父,所以他就要承受這些沒有血緣維係的痛苦,來自這個遭遇過破裂的家庭,來自拒絕自己的安娜。

這麼多年,他就這麼一直默默地走過來了。甚至因為自己,而沒有再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有時候我常常想,會不會有一天我真的累了,我不再關心你有沒有按時去醫院,按時吃藥,我也不再關心你過得快不快樂,夢想有沒有實現。我想要看到一個笑臉,可它從來沒有真正出現過,但每當我想要放棄的時候,我的腦袋裏就會跑出一個小人告訴我不能這麼做,因為——你是我的孩子。”總監低下了頭,歎了一口氣。

安娜能從他的臉上看到疲憊的倦容,她的心裏也變得難受起來。

“我曾經跟你媽發誓,我劉明磊一定要給你找到能配對的血液,把你的血液病治好。花再多的錢,求再多的人,我都一定要找到。這將近十年的時間,我每天都在尋找,可卻怎麼也找不到。但是突然有一天,我找到了,如今你也年滿了18歲,可你卻跟我說你不想再治療了,你知道嗎,這是對於我的晴天霹靂,像是我這麼多年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總監說著,伸手拿起合同,安娜對總監的這個動作充滿了疑惑。

而緊接著,他將合同給撕成了碎片。

“這份合同是去年你要我答應你的那兩個條件,我不同意你放棄治療。”總監突然握住安娜的手,他看著安娜,眼睛裏濕潤了。

“女兒,等你的病治好了,我就再也不管你了,到時候這個世界任憑你去闖去飛,我再也不會緊緊抓著你了。”

當“女兒”兩個字擲地有聲時,安娜的淚腺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下,她的淚水也從眼眶中左右搖曳起來。這麼多年,安娜是第一次聽見他喊自己女兒,這個詞有魔力一般,讓安娜不敢再說任何傷害他的話。

在他的心裏,自己早已經就是他的女兒了,可在自己心裏,這個爸爸卻從未真正走進來。安娜心裏想著,她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看在你媽的份上,答應我,再做最後一次努力好嗎?”總監的語氣中夾雜著祈求的味道,這一瞬間,安娜心頭上所有鋒芒的刺全都變成了溫柔的羽毛。

她不忍心再拒絕。

“爸,謝謝你。”而當安娜也喊出那個字的時候,這個漫長的冬天似乎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暖意的春季。

她知道她為了這個“爸”而做了多少的猶豫和心理鬥爭,她邁過了時間長河中所有的埋怨與憎惡。此時此刻,一切矛盾糾葛仿佛都被這句話給化為了粉末。

男人起身走到安娜的身邊,他們彼此緊緊擁抱,淚水終於可以肆意流淌,帶著對故去的緬懷和對現在的悔意,帶著對眼前這個人的抱歉和感恩。

“安娜,我的女兒,我的女兒,你終於願意叫我一聲爸爸了。”男人激動地重複了好幾遍,他的手臂緊緊抱住安娜,像是填補了許多年前的空白和怨言。

“爸,對不起,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在讓你傷心,我是天底下最壞的女兒,對不起。”安娜在男人的肩膀上默默地流淚,聲音像溫柔的刺刀紮破歲月裏的千百般無情和過錯,最後變成一道光芒驅趕所有的黑暗。

讓他們的擁抱更加溫暖。

就這樣,世紀性的和解讓安娜看到了一直被自己忽視的愛,她最終提出撤回訴訟,與原公司仍舊保有專屬作家經濟合約。而同時,安娜也答應了繼父開學後就繼續接受治療,準備換血手術。

離開學還有最後兩天,安娜搬回了繼父的公司。這天,糾結了許久的吳智慧還是去找了安娜。

“坐吧。”安娜泡了一杯咖啡端給吳智慧,然後坐在了吳智慧的對麵。

說吧,有什麼事。”

“那天你什麼也沒說就跑出了宿舍,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你媽媽她……”吳智慧的表情裏寫著“抱歉”,安娜搖了搖手。

“都已經過去了,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情呢。”

吳智慧醞釀了幾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出了口。

“安娜,我是來向你道歉的。你之前丟失的那個企劃書是我偷走的,還有我還偷了你的那個非常重要的U盤。我知道我今天把這些事情都講出來,你一定會生氣,但是你生氣就生氣吧,你想怎麼懲罰我怎麼罵我我都接受,因為我做了錯事,但是我希望你……”還沒等吳智慧講完,安娜就笑出了聲,這個反應讓吳智慧感到非常驚詫。

“是池野要你這麼做的吧。”安娜的話讓吳智慧啞口無言,原來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安娜一早就已了如指掌。

“安娜,你竟然全都已經知道了。”吳智慧驚訝的表情中又有些愧疚,安娜臉上的笑容消失,然後拿出手機,從相冊裏找出了一張照片給對麵的女生。

照片中是池野和Kimi在一家咖啡館裏,照片從一個隱蔽的角落裏拍攝而成。看到照片的吳智慧嘴巴幾乎要張成一個“O”型,她有些不解地看著安娜。

“我的助理買通了池野,要他弄來我準備解約訴訟的資料和證據。而我恰好在咖啡館裏目睹了這一幕,然後就拍了下來。”安娜的話讓吳智慧回憶起之前池野找自己偷取安娜企劃書的場景。

“安娜,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池野,東西是我偷得,你要追究責任就追究我的責任。這些事全都怪我,池野他是身不由己。”安娜“嗬”得冷笑了一聲,把手機鎖屏。

安娜生氣地把手機摔在沙發上,站起身質問著坐在對麵的吳智慧:“吳智慧啊吳智慧,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那個姓池的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迷藥,讓你甘願為他付出這麼多。”

“他的妹妹出了車禍,他急需要錢,所以才會……”吳智慧繼續為池野辯解道,安娜一聲“他放屁”將吳智慧的話硬生生堵了回去。

安娜突然抓起吳智慧的手腕,拉著她不知道要是去什麼地方。

夜晚時分,大街上的人還熙熙攘攘,出租車在一個偏僻的街道停下,一下車就可以聽見陣陣的嚎叫聲和歡呼聲。

“你把我帶到這裏幹什麼啊?!”安娜沒有跟吳智慧做任何解釋,直接帶著對方朝著噪音傳來的地方走去。

靠近一看,一個外包裝很像酒吧的地方,安娜領著女生直接衝到了二樓。吳智慧這才意識到原來這個酒吧的外殼下,二層竟然是一個遊戲廳。棋牌桌一個接著一個,毗鄰著台球桌,走進去的時候有人攔住了安娜和吳智慧,安娜從兜裏掏出兩百塊錢塞給了對方,然後就輕鬆地走了進去。整整一層烏煙瘴氣,安娜領著吳智慧來回穿梭,直到在人群中找到了正在扔牌的池野。

男生迷醉的動作和白天所見到的判若兩人。

看到池野那張叼著煙的臉龐時,吳智慧還確認了幾次,但眼前確確實實就是他。安娜揪起池野的領子就往外拖,池野轉臉看到兩個女生時,臉上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男生一個反手,把安娜的手給打了下去。

池野站起身,一臉囂張地質問安娜。

“你他媽的要怎麼著!”

安娜指著池野,對吳智慧怒氣衝衝地說道:“吳智慧,你今天就睜大你眼睛看清楚,這樣的一個人渣,拿著錢不去給妹妹治病,還在這裏逍遙,這就是你相信的喜歡的人,你給我看清楚了,他就是個騙子,騙子!”安娜的聲音讓小範圍一下子沉靜了下來,嘈雜變成了背景音。

吳智慧仍舊天真的一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眼前這一切都是真的”的表情看著池野。

“智慧你聽我解釋,我隻不過是來這裏玩一下,我之前跟你說的都是真的,你別聽這個婊子胡說八道。”池野把煙丟在了地上,看著吳智慧。

安娜一把拉過吳智慧來。

“我胡說八道!你讓吳智慧去偷我的東西,從我助理那拿了錢,你敢說你都給你妹妹治病了?你昧著良心說話不怕遭天譴嗎!如果不是我的助理告訴我,我親眼看見你每天通宵都在這裏,你以為這個世界全都像吳智慧這樣心甘情願傻兮兮地被你騙嗎!”她歇斯底裏地將一切真相扒了出來,眼神像一把刻刀狠狠逼近池野。

“吳智慧,這樣的男生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喜歡啊!”

站在一旁的吳智慧似乎還沒有做好準備接受安娜所說的這一切,她怔怔地看著池野,內心裏充滿了恐懼,她多麼希望時間暫停,所有的爭吵可以結束,而自己也沒有從謊言和欺騙中醒來。

然而,突然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還是讓吳智慧醒了過來。就在剛才的那一瞬間,池野給了安娜一個耳光。條件反射似的,當吳智慧看到安娜被池野掌摑,自己的臉上也傳來一陣痛楚。

“池野,我問你,安娜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嗎?”吳智慧的手在後背摸索了幾下,像是在找什麼東西,她看著眼前的男生表情發生了變化。

“沒錯,她說的對,我妹其實早就死了,那次回家不過是回去幫她辦葬禮,我是拿了她助理的錢,可這是我應該得的,我在這裏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們他媽的誰也管不著!”池野的話一個字一個字重重砸在吳智慧的心頭上,她不願意相信自己心裏的池野竟然是這個樣子,她覺得自己像個傻子,被整個世界給蒙在鼓裏。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報警,讓警察把你抓起來!”安娜最後的這句狠話顯然讓池野更加憤怒,他突然揚起手掐住安娜的脖子,女生痛得發出了沙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