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接過資料,沉默地翻了幾頁,然後衝男生比了一個大拇指。
“對了,安娜,那次你幫我把麥予樂約出來吃飯,後來下了大雨我送她回宿舍,卻莫名奇被人偷拍了,而且還傳到了我爸的手上,怎麼會有這麼無聊的人啊。”聽到薑溢宸突然提及此事,安娜的視線從酒杯移開,拇指搓了搓食指的第二個關節。
“我估計是你爸為了讓你趕快找個女朋友,所以找了個人來監視你吧,畢竟你個大少爺,天天除了送快遞就是窩在實驗室,是個家長看了都會著急吧。”
安娜手指點點吧台的桌麵,發出“噔噔”得聲音。
男生一臉百思不得其解,被安娜催促著趕快喝酒。
“下個星期我的新書發布會,有空就過來捧捧場,”安娜的嘴角一抹上揚,她看著正安靜捧著杯子的薑溢宸說,“麥予樂也來哦。”
那麼安娜口中所謂的“恰好路過”到底是怎麼一個“巧合”呢,在薑溢宸問到她的那一秒,女生心底還是發出金屬碰撞般“鐺”得一聲。
在那天掛斷與母親的電話後,安娜隻身去了那條步行街,其實是想買柑橘蜜餞,母親最喜歡吃的那家老字號蜜餞現在隻有那一家位於學校附近步行街裏的小店還在賣著,因為生意不好,很難想象可能再沒多久,這家店也要消失。
所以真的是“恰好”拎著一袋柑橘蜜餞經過那個街口的時候,看見了一票圍觀群眾,不愛湊熱鬧的安娜本來想直接離開,卻意外看見了人群中模糊的人影。竟然真的是麥予樂,而且所處的境況有些糟糕,第一秒看到此情此景,安娜的確想要立即衝上去救出麥予樂,但第二秒,這種衝動卻突然又褪去了。
這兩秒之間的情緒變化,是因為安娜又想起了那份被她丟掉的報紙。
安娜裹了裹圍巾,快速離開,在馬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坐在車上的她仍舊回頭看了一眼。
說到底是擔心對方的吧,可又無法真正戰勝心裏那個受傷的自己。最後安娜還是給一個人發了短信。
那個人就是薑溢宸。
那晚的出租車停在了一家私立醫院的樓下,嘴上逞強的安娜邁著憂心忡忡地步子上了電梯,她手裏攥著的那袋蜜餞飄出誘人的香味,迅速又被醫院那奇怪的味道淹沒。
她找到母親所在的病房,從門外的玻璃向裏麵看,總監不在,隻有母親一個人躺在床上。安娜不確定母親是否睡著了,本來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來過的,但又想看一看她,安娜最後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幸運的是,她已經睡著了,很疲倦的麵容,嘴唇有點發幹,床邊是吃了一半沒來得及刷的碗筷,看樣子,總監應該是來過了。安娜很想多看她一會,因為她感覺在她剩餘的生命中,能夠這樣再仔細凝視母親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更加可憐的是,就連此刻的這點時間,也是違逆了電話中彼此強硬的話語。
安娜想要幫她蓋好被子的時候,床上的母親突然說了句夢話。安娜聽不清她在講什麼,下意識地把蜜餞放好,害怕將她吵醒,已經邁出了準備離開的步子。在掩上病房門的那一瞬間,她似乎聽清了母親是在說些什麼。
她沒回頭地離開,那句微弱的“安娜”被遺留在了病房裏。
我們人的一生中會麵臨很多糟糕的情況,諸如做飯時被刀割傷了手指,騎自行車撞到了 馬路邊的台階,亦或者在美好的青春裏意識到自己即將麵臨一場前所未有的告別。前兩種情況疊加一百倍似乎也比不過第三種的二分之一。
這已經數不清是第多少次母親入院治療,安娜走出醫院的時候隱約感受到了巨大的不安。
然而,憎恨在病魔麵前終究會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03
X大於K大的女籃友誼賽獲得了客場勝利,教練池野帶著吳智慧等一票隊員一起去慶功宴。
其實也就是個大排擋局,吳智慧還化了個妝,大冬天穿了一層打底褲就出來了。的確在一幫連隊服都沒來得及換下的人當中顯得有些紮眼,但大家的關注點似乎並不在吳智慧身上,而是關於跨年舞會上,池野那位逃跑的舞伴。
這個小八卦顯然成了隊裏麵的爆炸新聞,大家的調侃讓飯桌上的池野百口莫辯。
“是不是我們未來的嫂子啊。”這麼一句話引來爆炸般哄笑聲,坐在池野旁邊一直沒吭聲的吳智慧倒是突然清了清嗓子。
“好啦好啦,快吃烤魚啦,不然等會全都粘鍋了。”吳智慧想要幫池野解圍,卻不料讓整個局麵更加糟糕。
“看著咱們智慧今晚有點反常啊,一句話不說羞答答地坐在我們池野偶吧的身邊,是不是有啥想法!”又是整桌“哈哈哈”的笑聲,而這時池野突然把手攬在了吳智慧的肩膀上。
“你們可別瞎說哈,哪有這麼開我們智慧玩笑的,我可是把她當最好的兄弟看,你們少亂扯淡,來來來,喝酒喝酒,姑娘們這幾天比賽辛苦了!”
池野舉起酒杯和所有一起碰,但吳智慧卻像是被念了咒一般呆坐在那兀自倒酒,要不是被別人提醒要碰杯了,她大概都不知道酒已經溢出酒杯漫了她一腿。
“哎呀!”一聲,慌慌張張跑去洗手間洗打底褲,啤酒的涼意讓兩根粗壯的大腿顫抖起來。
“我可是把她當最好的兄弟。”
“我可是把她當最好的兄弟!”
“我可是把她當最好的兄弟……”
當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他對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似乎都變成了一種暗示。
這句話像卡了帶似的不斷在耳邊重複,女生丟了魂,在洗手間呆了不知有多久。
等吳智慧走出來的時候,桌子上隻剩下服務員在打掃衛生了。女生驚慌失措地跑出去,環顧四周都沒有發現大隊伍,失落感緊接著湧上來。
隻有可有可無的人,才會被一群人輕而易舉地遺忘吧。
她沿著過來的那條路走回去,然後在斑馬線對麵看見了大隊伍。池野走在隊伍的中間,周圍環繞著一群人,他們嘻嘻哈哈有說有笑,把整個夜晚弄得嘈雜又快活。
吳智慧很快追上隊伍,一直默默跟在後麵,直到大隊伍各回各家,剩下池野一個人突然又拐進了學校的一個小胡同裏。
X大的占地麵積差不多有十個奧運會鳥巢那麼大,這麼個小胡同隱匿在這塊土地之間,黑漆漆的。吳智慧放輕腳步,看見池野的背影融進了那片黑暗裏。
緊接著她聽見了接吻的聲音,夾雜著男生和女生彼此的呼吸聲,讓這塊靜謐的空間顯得緊張又充滿荷爾蒙的味道。
吳智慧緊張極了,她想要逃跑但又想看清那個女生的樣子,黑暗中不斷傳來的聲音像是一種酷刑折磨著她的耳朵。終於,打火機點燃一支煙的聲音和光亮讓黑暗一瞬間被劃破,吳智慧緊張地躲起來,但不料不知道踩滑了什麼,她“bang”得一聲摔倒在地。
叼著煙的池野和那個女生走了出來,看見坐在地上揉著腳腕的吳智慧。
池野罵了句髒話,然後把煙踩滅。
吳智慧看清了那個女生的樣子,是上次池野吩咐自己派發門票時那個粉絲團中和自己對嗆的那位女生,女生化了妝,眼睛妖媚得像一隻小狐狸。吳智慧忍著痛站起來,看見了池野脖頸間的那枚吻痕。
吻痕就像是一個被研究了十幾年卻無人知曉的秘密炸彈工程,在女生知道真相後的下一秒就將她毀滅成塵土碎片。
“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剛好……路,路過”吳智慧忍著痛盡力狡辯,這時那位女生卻不屑地拋來一個眼神。
“變態偷窺狂,大晚上鬼鬼祟祟的不怕警察叔叔把你逮起來嗎?!”女生怒火三丈,被一旁的池野以一句“行了行了”給擋了下來,女生一肚子埋怨無處發泄,瞪了對麵兩人一眼,留下一句“池野,你以後別再來找我!”捂著嘴巴跑開這裏。
“池野,我不是故意的。”吳智慧勉勉強從地上站起來,後屁股全是泥土,她一邊拍著一邊小心翼翼地看向男生。
“這事別跟麥予樂說。”誰料想到男生竟說了這樣一句囑咐。
所以說明明正在追求一個人,卻又和別的人搞曖昧,赤裸的現實讓此時大腦高度緊張的吳智慧有點搞不明白。自己明明應該早就諳熟池野對於感情的態度了,為什麼碰上這些事情自己還是會有如此大的不適呢?周圍的人都接受池野是個什麼樣的人,並仍舊和他其樂融融。但為什麼自己卻做不到呢?吳智慧問自己,得不到答案。
“池野,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能認真回答我。”吳智慧盯著那枚唇印慎重地問。
“有屁快放。”池野重新點了根煙,抽起來。
“你,你是真的喜歡麥予樂的嗎?”吳智慧說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跳多了幾拍,她在等待的答案似乎不僅僅是對於池野,也不僅僅是對於麥予樂,更像是在回答自己。
“對。”池野說完這個字,自己“嗬”得冷笑一聲,然後補充道,“沒錯,我是真心喜歡麥予樂。”
吳智慧的心裏同時落地兩塊石頭,她有些慶幸,那種“幸好幸好”式的慶幸,同時又有些失落。
喜歡一個人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就是,讓一個人去喜歡他真正喜歡的那個人。有些人把它歸結為“成全”,但就目前的語境來說,顯然還不算。
應該算是一種“像個傻瓜一樣的單純的‘奉獻’”。
“那周日上午來參加安娜的新書發布會吧,她那邊正好也在找人多來捧捧場,”吳智慧說完停頓了一秒,“麥予樂也會來。”
對麵的池野的鼻孔裏吐出一縷煙,昏暗中吳智慧看見池野朝自己伸出了一隻手。
“借我二百塊錢,打完工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