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英魂
一
趙國華是被梟鳥尖利的怪叫驚醒的,那時的他一隻腳已經落在了閻王爺的懷裏,或許是因為身上的血腥味過於濃鬱,閻王爺感到恐懼就被推了出來。睜開眼睛那一會,腦袋炸裂般地疼痛,不過四肢可以活動了。
這是一片陌生的土地。頭上的天是狹長型的,隻是很不規則,天空像是被鋸齒刀鋸過,是不規則的多邊形。深藍的顏色中帶有淺白,形狀很像被扔在海灘上的鱷魚,遠處有著斑斑點點的熹微,那熹微猶如佛光在閃爍。當趙國華那沒有消去疲勞的目光,觸及到了熹微光亮的一瞬間,觸電般地發生了震顫,已經麻醉的神經突然蘇醒了,隨後鯉魚打挺般地坐了起來,但是從下身傳來的劇痛讓他差一點再次昏迷過去。他忍住針紮般的劇痛,摸摸額頭沁出的冷汗,如雕塑般的不動了。那逝去的記憶如海潮一樣的湧了上來,眼前模模糊糊的,出現了一片黃色的光影,那光影如雷電般刺穿了他那堅固的靈魂。麵對那個身體強壯的木村,他如鬼魅般地抱住了他的身體,一同滾下了懸崖。就在那一刻,他的心中湧起了說不出的舒暢,盡管生命就要結束了。
死亡對某些人來說是極點的恐懼,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卻是極度的暢快,這取決對於生命價值的認同。
趙國華創造了奇跡,帶著一個連的戰士,和木村率領的一個中隊的鬼子拚了一天,最後抱著這個中隊的最高指揮官木村一同跳崖,他可以瞑目了,可惜閻王爺拒絕簽收。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身後出現,趙國華心裏一陣跳動,擔心是蛇被他驚擾了,就想挪動下身子去窺視,哪知刺骨地疼痛鑽心般的襲來,弄的他出了一頭冷汗。他咬緊牙關,伸出右手,在那條不知是折斷,還是傷筋的腿上敲敲,試圖搬動身子,又出了一身臭汗,最後全靠胳膊支撐才勉強挪動了一個身位。此刻的他明白了,左腿骨折了,不把它固定好,就是想爬都困難,更不用說走出這深壑了。
肚子裏在“咕咕”地叫,腸胃不停地發出抗議,從昨天下午到現在水米未粘。他解下駁殼槍向東方爬行,不遠處腐葉堆積的地麵上,有著無數墜落的山梨,某些腐爛的山梨正噴發著濃烈的刺鼻馨香。
這是四明山區一片人跡罕至的山穀,鬆針,落葉和雜草經過多年的沉積,陽光的化合作用,猶如厚厚地毛毯堆積在山穀裏,否則趙國華從幾十米高的山峰墜落,就是鐵人也會粉身碎骨的。眼下正是江南的深秋,滿穀的風葉美奐美倫,紅的耀眼,仿佛整個世界是用晚霞織成的。當太陽光伸進穀裏,簡直就是一幅寫真油畫。當年的他就滿腦子是成為畫家的渴望,可惜戰爭打碎了美夢,當這幅畫再現,趙國華頓時被這景色的奇異驚呆了,在那一瞬間,突然產生了進入仙界的感覺。那些斑斕多姿的紅葉,多像一個個活潑的孩子。他老家餘姚的土地上,每年入秋也有這樣的紅葉,隻是沒有這裏的豐厚和燦爛,但是可愛是一樣的,都是那麼充滿著活力。
那些山梨看起來醜陋不堪,其實是熟透了才落下來,送到嘴裏甜香無比,多少有些潔癖的趙國華顧不得了,抓起來山梨就往嘴裏充填。吃完了山梨把斷腿固定好,拯救自己的工作算是完成了,隻是此刻的他已經累的疲憊不堪,身體就依靠在粗大的楓樹下休息。
突然,陽光變得熾烈起來,山穀裏的潮氣被烈日驅散,空氣變得清爽了。暖融融地日光把喜鵲,山雀都吸引了過來,它們在枝頭上不停地嬉戲,鳴唱。幾隻褐色的野雞出現在不遠處,低著頭在專注地啄食蟲子,田鼠就在它們身邊流連。山穀裏的一切都充滿著原始韻味,陽光把山穀點綴的如同仙境。
一直在戰火和血腥裏浸泡的趙國華,很久沒有享受過這種安寧和溫馨,因此就有了一種如夢如幻的激動,嘴裏發出模仿鳥兒的叫聲,胳膊也不時地舞動著,整個臉上的表情像似中邪了似的陶醉、歡愉。
就在他進入癡迷的境界,身上的第六感覺讓他意識到了危險的降臨,趙國華不安地抬起頭來。啊!他的嘴角斜斜地咧開了,一股冷風進入口腔,原來是那個差一點和他一同進入地獄的木村出現了,他那清瘦的臉上帶有劃痕,不大的眼睛裏噴射著熾烈的火焰,手裏拿著短粗的木棍。的確是木村,他沒有死,找他報仇來了。趙國華的手迅速地拽出了駁殼槍,打開保險,此刻隻要他按動快門,木村肯定就得去天照大神那兒報到。但是奇怪了,麵對這個雙手沾滿中國人民鮮血的日本軍人,此刻的趙國華心中並沒有殺意。難道是大運河的教化,大自然的神奇洗滌,讓他忘記了民族仇恨?
木村在墜崖的那一刻充滿哀怨,不忿,隻是沒有想到會活著,沒有想到閻王爺被他渾身的血跡嚇著了,居然開了後門,客客氣氣地把他送回了人間。在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同樣被滿穀的紅葉驚呆了。在他的記憶中,家鄉的秋天滿山紅葉,除此之外他還沒有見過這樣火紅的世界。莫非糊裏糊塗之中得到了天照大神的眷顧回到了家鄉?當他揉揉眼睛,艱難地站起來,看見到處棲息的長尾巴喜鵲立刻明白了,這裏不是家鄉,因為家鄉的山雖然不小,但是沒有喜鵲,鳥兒也不多,倒是有不少地麵動物,氣候也沒有這樣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