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著現如今莊上一家老小吃一頓鮮活大魚實屬不易,宋江這才熬過了晌午,待到申時過了,日頭不再燥時,匆匆撂了衙門裏的公事,來到自家的院裏,從水缸中撈起晁蓋昨日差人送來的幾尾大活魚,又急急地騎了半個時辰的快馬,頂著一頭一背的汗水,回到宋家莊。

平時,宋江不大願意回莊上去,隻要回去,便被這宋太公碎嘴子嘮嘮叨叨的數落個不停。這顛來倒去的無非就說宋江都三十上下的人了,也不正兒八經的娶個媳婦過個安生日子,整日裏隻曉得耍弄個槍棒,胡亂在外麵結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在這縣衙裏當個不入品的小押司,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銀子,還淨從家裏往外掏銀子。前些時,宋江瞞著宋太公在縣城裏納了一個偏房,弟弟宋清前幾日進城來看他,才知道了這件事。這宋清是極孝順的,自然回去要告訴當爹的。宋江再不回去說,自己也覺得過意不去,便趁著送魚的機會,好討個莊裏上下歡喜,免得又給老爹落下個口實。

這當爹的哪裏管宋江的這些心思,從宋江進門便開始嘮叨,一直嘮叨到喝酒,把宋江一身的好興致澆個燜透,這酒自然是喝的不爽,起身便要走。兄弟宋清起身來扯宋江,宋太公喝道:“叫他走,外頭豈不快活些,至此不要再回來。”

宋江悻悻地又連夜趕回縣城。原本想去閻婆惜那裏睡一晚,被老爹這一頓嘮叨,早就沒了那點興致,還是回到了自己住的那個院子。這小院離縣衙也就二箭地的路程,離縣衙不遠不近的,刮風下雨也不會誤了行程,衙裏有急事,公人也好來尋他。

還是在自個的窩裏舒服些,想立著便立著、想躺著便躺著,無人惹你心煩。宋江喝了一杯涼茶,心說道:“這老爹雖年歲一年一年老了,說的話卻越發不曉得人事來。想我宋家早些年在這莊上,起先是個什麼模樣的人家,幾畝薄田,一眾人張著口要著飯吃,哪家哪戶看的起你。兩個長兄,不到成年,都夭折了。老娘生下老四宋清後,沒幾年竟也傷心的去了。雖是在家中排行老三,脊肩上卻是扛著老大的胳膊。如不是早些年,在私塾裏讀了些年書,懂著些筆墨,這些年又在縣衙裏當著這個管機要文書的押司,曆經了幾任老爺。隻學的刀筆精通、吏道純熟,上下打點,左右迎合,又善周旋些人事,最把個信用放在第一位,在這縣城裏時常與孤寡婦弱散施些棺材藥餌,濟人貧苦,賙人之急,扶人之困,才將這“及時雨”的名號在滿縣城裏傳出來。不是這般,哪有你每年守著這幾百畝的田地裏,弄出大把的銀子,住在這寬宅闊院,被人呼做“宋太公”一般的尊著。

話又說回來,當年雖是在私塾裏讀書,哪年的春耕秋收,不在田裏頂著烈日,又沒什吃食,曬著黑皮一般。即如今,也比他人矮了一撮,那學堂裏哪個不是喚我宋江“黑三郎”的多年。那似如今,家裏和地裏都雇著幫傭,隻是嗬呼指揮,兄弟宋清又怎地受過這田地裏撈食的辛苦,還隻道是宋清孝順。這宋清也是,婆娘進門都兩年了,還沒個生養,惹得老爹撒氣在自己身上。

最讓宋江惱火的是上上年的冬日,衙裏無甚公幹,約著衙裏朱仝、雷橫兩個都頭及一幹兄弟,來莊上打獵快活快活。不想這老爹竟當著一眾兄弟的麵,拿出些話鴰燥宋江。宋江臉麵上掛不住,一時興起,與太公爭持。太公氣的吹胡子瞪眼睛的,竟拿出了紙筆,寫出了一段與宋江了斷父子關係的文書。兩人都在氣頭,也不顧眾人勸扯,都把名字簽在了文書上,還要這朱仝、雷橫簽押做了個見證。不是想著老爹早年間忍著一家的饑餓,使著自己讀了些私塾的情分上,才懶得回家受他這份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