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狗聽到姥爺的推門聲,搖著尾巴跑過來在姥爺腿上來回的蹭著。姥爺隻低垂著紅腫的眼袋看了一眼,狗有點失落在蹲在門口,衝著姥爺的背影汪汪的叫了幾聲,便垂著尾巴,低著頭顱失落的走開了。等姥姥端上飯來,他半張著嘴躺在上炕上,發出急促的呼嚕聲,像有人掐著他的脖子。填滿煙絲的煙鍋斜靠在肩胛處,火柴盒被他攥的已經變形。姥姥一聲哀歎打濕了她的眼眶。姥爺在模糊中看見隊長的樣子使他顫抖起來,他脖子上橫著一條烏黑的傷口,眼睛裏不斷的滾落著赤色血珠,他張開抖動的嘴唇剛想問他這是怎麼了?隊長卻不由分說一把抓住他,雙手攥著他的脖子,像狗護著骨頭一樣對他齜牙咧嘴的吼叫著,你為什麼要冤枉我?為什麼?年看到了吧,我這都是被你害的,他的聲音驚雷一般震動著姥爺的耳膜。姥爺癱軟的跪下哀求著,不是我要害你,是他們拿刀架到我家蛋娃的脖子上逼著要我說,我沒有辦法啊!你為你家孩子,那我家的孩子怎麼辦?我的家怎麼辦?隊長攤開雙手,無力的躺在地上,一股股黑色的液體從脖子的口子溜出來,蒼蠅像早有等待的迅速的圍攏過來,吸附著黑色的職業,簞食裸露的肉體。瞬間隊長的身形消失了,他看到不遠處站著的舅舅,額頭上滴著血,神情呆滯,眼神渙散。我這都是為了你,姥爺哀求似的對舅舅說。你為我?舅舅忽然狂笑起來,那笑聲像發狂的魔鬼撕開了夜的寧靜,聲音在天空震蕩,到最後變成哀嚎聲。姥爺瞪大眼睛驚恐的看著舅舅,眼珠就要從眼眶跌落下來,眼前的舅舅在他眼界中越來越模糊,完全變成一個陌生的人,陌生的讓人可怕,成為一個青麵獠牙的妖怪,隻見他縱身一躍,跳進一片黑暗之中,黑暗中傳來一陣陣狂風的呼嘯。他聲嘶力竭的呼喊著舅舅的名字。一陣嘈雜的熟悉的聲音聒噪著他的耳膜,又似在遙遠處呼喚著他。猛然間睜開眼睛,舅舅和女知青,中分頭,姥姥正在說著話,舅舅的額頭包裹著紗布,紗布上滲出暗紅的血印。他慌忙坐起來神情緊張的問舅舅:你額頭怎麼了?不小心碰到門框了,舅舅漫不經心的說。姥爺長籲一口,拿起煙鍋,他的手在緩慢的抖動,直到火柴燃燒到手指根部才點燃。吐出的煙霧像拖在地上的晨霧粘貼在他身體上,久久不肯散去。煙鍋的火球漸漸的暗下去,姥爺窺視他們一個個陰鬱著臉,低沉不語。怎麼了?出啥事了嗎?姥爺好像預感到什麼,猛然起身半蹲在炕上急切的問道。沒有啥事啊,舅舅看到姥爺惶恐的樣子急忙安慰道。我不信沒事你們能一個個哭喪著臉?姥爺疑惑的說著躺下來。半響,女知青低語道:上午來了一幫紅衛兵把學校占了,孩子都被他們趕回了家。她說完瞥了一眼舅舅,舅舅對她的話沒有做出反應。為啥啊?姥爺的聲音都變了,變得嘶啞破裂。是這樣趙叔,中分頭向姥爺跟前靠了靠說:他們不知道從哪裏綁來幾個人關在學校教室裏。學校不是監獄,他們想幹啥就幹啥?姥爺憤怒的說道,盯著舅舅,頭是他們打的?碰的!舅舅不情願的說。是碰的,女知青急忙補充著舅舅的話。這幫王八羔子,想折騰出個啥?姥爺又疲憊的躺在那裏,憤恨的說著。你少說這樣的話,還嫌事少。有不是你能管的,姥姥焦躁的對姥爺說,王麻子跟那些人找我來著,讓我跟你說說不要給隊長背鍋。我看怕是抗不過去了。姥姥摸著舅舅纏著紗布的傷口,淚水打濕了眼眶。說有人要綁你給蛋娃被他們攔下了。憑啥綁我?舅舅一臉憤慨。
門口的大黃狗又叫了起來,接著聽到王二的叫喊聲。母親跑進來對姥爺說王二叫他。姥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煙灰就要出去,姥姥叮嚀著,你去了別跟人家頂嘴,一群人的嘴你一個也頂不住,他們說什麼你就答應什麼,別再死強聽見沒?姥爺沒有吭氣。姥姥看著姥爺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哀歎著,眼睛閃現著惶恐不安。女知青安慰著姥姥。中分頭一臉喪氣,這些混蛋,國家怕是要被他們搞亂了。可別再說些沒輕沒重的話了,村頭陳家父子晚上說些他們不好的話,白天就被他們綁走了。中分頭慘淡的對著姥姥笑笑。門外響起了張寡婦的聲音,喊我呢,我該回家了。夜幕開始降臨,天空已經被陰雲籠罩,風也開始叫囂起來,發出嗚嗚的響聲。姥姥像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的從窗戶張望,等待著姥爺的回歸。你去看看你爹怎麼還不回來,姥姥對母親說。我倆一塊去吧,女知青正準備和母親出門,姥爺卻推門進來。姥姥緊張的神情一下子鬆懈下來,像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炕上,借助於牆支撐著她的身體。他們找你幹什麼?姥姥無力的問道。還不是那點事,姥爺的嘴唇翕動著把煙鍋噙在嘴裏。你隨他們了?姥爺放下煙鍋,把母親拉在懷裏,撫摸著她的頭,又看了看舅舅和女知青說:咱倆老了就不說了,可孩子還得活人,我咋能昧著良心說話,以後還讓他們怎麼抬得起頭。姥姥看了一眼姥爺灰暗陰鬱的臉龐,再沒有說什麼。她心中掩藏著無法散去的擔心和疑慮,但姥爺的身形遏製了她的咽喉,她也就作罷。我給蛋娃做點吃的讓他今晚去看場房,你就別去了,姥姥對姥爺說著溜下炕沿。不用,我自己去,你坐著讓大女子給我做點吃。他看著母親,眼睛裏充滿慈愛,臉上掛滿的愁雲也被眼睛散發出深深的慈愛驅走,晴朗的臉上透出了掩埋已久慈祥。他摸著母親的頭,忽然在母親的額頭親了一下,母親羞澀的低下頭,不安的擺弄著她破舊的衣襟。姥爺大笑起來,我家女子長大了,知道害羞了,去給我做點吃的。女知青要跟母親一塊去,姥爺叫住她,你就別去了,我還有話給你說。你和蛋娃抓緊把婚結了吧,你們安穩了,我們也就踏實了。說好了年底結。你們家裏也沒個音信,我這心裏老是犯嘀咕,結完婚,找個時間你倆回去看看吧。我父親給我說過,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他不參與,女知青在安慰著姥爺。人家是見過世麵的人,通情達理,就怕對蛋娃不滿意,人老實,也沒啥本事。我願意就行,女知青笑著說。談論間母親的飯已經端上來,姥爺吃著吃著竟然流下眼淚。姥姥疑惑的看著他,你這是怎麼了?吃個飯還把你燙著了。姥爺看著母親,這日子過的真快,我感覺咱家女子學會走路沒多長時間,轉眼間都會做飯給我吃了。神神叨叨的,都做了好長時間你這才知道。姥姥瞪了他一眼。這些年盡你操勞了,我都沒怎麼費心娃就長大了。這以後你還得操勞,以後給女子找個好婆家,少受點苦。他又對舅舅說,你結婚以後要替你娘多操點心,她這輩子受盡了委屈,吃盡了苦頭,沒享過什麼福。要是給她臉色,我可不答應。你給娃說這些沒用的幹啥,趕緊吃你的飯,姥姥怨恨的說道,但她的眼眶已經被姥爺的話語打濕,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在她心頭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