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十六年前,紫禁城。
寒冬凜冽,雪虐風饕,景仁宮的寢殿門窗緊閉,厚實的棉布門簾掛了一層又一層。裏外屋燒著銀骨碳,還未見老態的蘇嬤嬤緩緩地走進內殿撥開厚重的床幔,給正靠坐在床頭發呆的劉皇後遞了個湯婆子,溫聲地道。
“娘娘,快躺下,下雪了天兒冷。”
劉皇後淡淡地垂眸,眼看著枕頭邊的一對金鐲子,搖頭:“下雪了不冷,我心裏冷。”
蘇嬤嬤忍不住歎氣:“娘娘怎說這種話?這種話不能說的,萬一傳到皇上裏的耳朵可怎麼好。”
“被他聽見就聽見,我又不是說給他聽的。”
蘇嬤嬤心裏咯噔一聲,皺皺眉頭,走上前替劉皇後掖了掖被角。這些年,劉皇後看起來溫溫柔柔,但骨子裏著實剛烈。
她看看她的後背,擔心她著涼,便轉身走出去打算給她尋找個軟墊靠著。
劉皇後沒有分心,她心無旁騖,嘴角微垂著,滿眼都是那枕頭邊的一對金鐲子。那金鐲子的表麵很有光澤,她伸出手用指腹輕輕地摩擦著那一對金鐲子的輪廓,心有感觸,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金鐲子乃是世上純度最高的千足金所製,鍛造的工藝巧奪天工,雕琢的花紋也精細自然,每一隻金鐲子底下還暗藏一個芝麻大小的金環,金環上再穿過一縷紅線,再用紅線綴著一小塊羊脂玉,那羊脂玉指甲大小,卻能均勻地雕刻出兩隻一模一樣的形態豐盈的鳳凰。
蘇嬤嬤找到了軟墊,折回床邊,便看見劉皇後正將那一對金鐲子捧到了胸口,她十指緊緊地抓著那鐲子,頃刻間,眼角濕潤,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地就掉了下來。
蘇嬤嬤慌了,下意識看了眼窗外,連忙放下床幔,為劉皇後擦拭眼淚,說:“娘娘,不能哭不能哭,您是這景仁宮的主人,您可是後宮之首,您要以大局為重!那盈華宮福熙殿新來了一位主兒,瑞和宮的王氏也正得寵呢,您就算不想別人不考慮自己,您也要惦記……”蘇嬤嬤頓了頓將聲音壓得更低:“您花了那麼大的代價來保胎,您肚子裏還有個孩子呢。您是正宮娘娘,您不能日日啼哭,就算是為了您的親生骨肉,太醫說哭多了傷身,萬一這孩子再保不住……”蘇嬤嬤不敢再說下去了。
劉皇後生來異於常人,她有一隻眼睛,能在陰雨天或傍晚時看到旁人所看不到的東西。
她生在靖國公府,自幼養尊處優,被靖國公夫婦捧在手心上,但她總愛哭,尤其是陰天和傍晚,她哭得不敢睜眼睛。靖國公夫婦不信鬼邪,隻當她是病了,幾年內悄悄地找過許多大夫,而隨著劉皇後長大,她發病的次數也確實越來越少了。靖國公夫婦大喜,權當她是好了,此事便未曾對外提起,但真相卻隻有蘇嬤嬤知曉,其實並不是大夫將劉皇後的怪病治好了,而是她膽大了,懂事了,她漸漸地習慣了這些,即便是見到了鬼邪也絕口不提。
蘇嬤嬤是劉皇後的乳母,她老家是燾川的,燾川那地方懂鬼神之事的人多,在她們那兒劉皇後這叫陰陽眼,是至陰至邪之象,有此眼的是不祥人。但她是劉皇後的乳母,她看著這丫頭長大,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信手拈來,這是多好的一個姑娘,她怎好說出實情毀掉這姑娘的後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