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時節，破曉時分，金碧輝煌的皇城內外展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廝殺。
公主造反，駙馬平亂，長臂一刀揮下，見血封喉，公主血淋淋的頭顱就粘著雪水和泥土滾落下台階，掉在了深不見底的冰窟窿裏。
皇帝老兒是個昏君，不怒反笑，拍手叫好。駙馬執起弓箭，簌簌一箭穿心，讓父女在陰間見麵，自己當上了皇帝。
擂鼓響，號角起，文武百官叩見新帝。
湘兒坐在雪白的屋頂上，無聊地正在數屋脊上雪花的片數，她淡淡地勾起唇角，她才不管這些。
她是個小鬼，已經死了快五年了，活著時，她本是公主的侍婢，因一日侍奉公主梳妝時，不小心弄斷了一根簪子，惹了公主的不快，公主便將她殺了，連一副棺材都沒有。
沒能投胎，她便一直被困在這天子腳下，眼睜睜地看著這皇室之中的爾虞我詐。
公主素來可惡，既暴虐成性，又貪得無厭，死了活該，她才不同情。
倒是那皇帝老兒，傻子一個，連自己引狼入室了都不知道。這些年，湘兒一直趴在公主府的屋頂，不分日夜，聽盡了駙馬的野心。
其實駙馬比公主還想要奪權的，他常說皇帝老兒昏庸無道，坑害黎民百姓，而且駙馬是北疆的將軍，手握著數十萬兵權，造起反來反倒是比公主來的更容易一些。
聽聞著龍鳳雲紋的陛石之下，跪著的文武百官正在向駙馬高呼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湘兒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言，默默地飄下了屋頂。
今兒是正月十五，元宵節，清晨時，禦花園裏的淹死鬼說，如果她能夠在傍晚之前數清楚正殿屋脊上雪花的片數，那他就當做過節，能送她一件禮物。
皇城裏百廢待興，屍橫遍野，宮人們正忙著清掃，湘兒腳步不停，掠過整齊的屋頂和房簷，又穿過禦花園的假山，閑適地落到了一棵粗壯的百年老槐樹上麵。
背後，傳來了清晰的水滴聲音。
湘兒眼波微動，沒回頭，在樹枝上落座，輕聲地說：“出來吧，我數好了。”
四周安靜得很，大太陽高高地照著，綽約間，一道黑青色的麵孔從槐樹後慢慢地顯現出來，淹死鬼手腳濕漉漉的，語氣陰森，不大相信地問：“你數好了？這才巳時。”
“是呀，一億三千五百九十七萬零四六片。不信你核對一下。”
淹死鬼：……
他才沒有那個閑心。
他撇撇嘴，指著頭頂上的老槐樹說：“前兩天飛來兩隻灰喜鵲，正在用枯草葉搭窩，我看它們叼回來的草裏，夾著一小塊破布，很像是你們公主府的東西，沒準是你的遺物。”灰喜鵲都喜歡吃腐肉，常去亂葬崗之類的地方，從白骨上撿一塊破布並不稀奇。
湘兒眼前一亮，輕悠悠飄了上去。
“你能認出來嗎？”
“未必。”
不過“遺物”並不重要，她更想看一看喜鵲寶寶。
幹枯的鳥巢中，剛出生不久的小喜鵲毛茸茸的，嘰嘰喳喳，嗷嗷待哺，十分可愛。湘兒動容，想要伸手輕輕地摸一摸它們，隻可惜她現在是鬼，沒有肉身，摸到的徒有空氣。
她悻悻地收回了雙手，望著半透明的身軀，恍惚地出神。
“你想沒想過要投胎？”淹死鬼問她。
湘兒輕輕地點頭，她應該是想的。
“公主亡故，你的仇家沒了，你也該去投胎了。”
這道理湘兒自然明白，歎口氣，“你是說的輕巧。”她又不是怨鬼，她是因為被拋屍荒野一直都沒人替她收屍，所以才被迫飄蕩在人世遲遲不能投胎，想要重新做人，要麼靠奪人身軀，要麼靠仙人指路，然而湘兒她隻是一個小小的鬼魂，無權無勢，誰會幫她呀。
兩隻鬼俱是沉默，沒話了。
靜默間，有一道悶雷聲從西邊天傳來。
湘兒專心地逗小喜鵲寶寶，淹死鬼則還在琢磨湘兒的話，誰也沒有在意。
悶雷聲漸漸地近了。隨之而來的是氣溫驟降，厚重的烏雲遮天蔽日，地上的白雪滿天亂飛，淹死鬼這才抬頭看了一眼，奇怪，這是要下雪嗎。電光火石間，一道白光在天幕中一閃而過，直直地劈到了槐樹頂端，淹死鬼反應迅速，急急跳開。
……漫目的火光，隻一瞬間從樹杈蔓延到湘兒的身上，她驚叫一聲，渾身像是要被天火撕裂。
淹死鬼下意識想要去拉她，可是那天火並不是尋常鬼能碰的，湘兒被燙得麵目全非，眼前一白，急急從半空中墜下。
樹下，有兩個小太監正抬著一具女屍碰巧經過。
小太監們本就已被亂飛的雪花迷得睜不開眼，撞上半空中墜下的湘兒，他二人隻覺得屍體忽然變好沉好燙，兩個人被燙得哎呦一聲，不約而同地鬆手。
從掌心冒出了兩縷青煙。
待四周歸於平靜時……
禦花園地麵，隻剩下一片炭焦的痕跡，和一塊空蕩的白布。
女屍已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