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沂山脈,膠濰平原交界處,古奕山像一道翠綠的屏障,亭亭而立。
山腳下,低矮的茅簷,青色的綠草坡上,閑散的三三兩兩的牛羊悠閑的啃著嫩草。初春的潤濕還在空氣裏彌漫,剛下過的幾場雨,讓草木一下打個激靈,滿山坡蘇醒了,脆生生嫩油油的逼人的眼。老牛打著噴,羊兒撒著歡,在久違的陽光下盡情享受鮮美的菜肴。
“道兒,道兒”,娘親的聲音傳來。“哎”正在山坡上拿著小棍在亂畫的正道從田壟上蹦起來,黃發垂髫的小正道,5、6歲模樣,粗布格子的棉褂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淡淡的眉毛下,一雙黑亮的眼睛透著少有的機靈勁。紅白相間的小臉沾著一抹綠色的草筋,不時嘟起的小嘴巴裏哼唱著《沂水畔》。
“南有貢,北東武,沂蒙山脈沂水清。奕山翠,柳芽青,青青柳芽草筐盛。阿郎阿妹捋柳尖,吹來東風敲晚鍾 ”。
果然是泰沂多奇子,雖是黃毛頑童,卻已有翩翩雛形,如風踏雲,如日在東,香膚柔澤,素質參紅,好一個少年郎!
自南而東上下起伏的山嶺間,有晨霧蔓延,雲煙蒸騰。團狀的雲霧慢慢自下而上的飛舞,不斷飄向穀狀的盆地,往西部、中部及北部,大片波狀的濰河平原,呈棉絮狀慢慢輕飄飄的,逐漸變淡變輕,一點點消散開去。正道牽著牛在雲霧中穿梭著,隻聽得到“阿郎阿妹捋柳尖”了。
坡下是他們家的稻田,稻子正在長,細細的莖隨風搖擺著。田埂留著他娘親的草鞋,道兒喊著:“娘,娘!”心裏奇怪:“剛才聽到娘親喊我的,怎麼這會看不到娘親了?”把牛拴在田邊的大樹幹上,又對著遠處望望,沒看到娘的影子。“娘,娘,您在哪啊?”還是沒聽到聲音,道兒心裏就有些著急,從田埂上跑出來,跑到長堤上看,忽然看到堤下的河邊坐著一個人,穿著米黃的外罩衫。“娘”,他匆忙從堤上跑下來,跑到娘親麵前,一看,他娘竟然閉著眼睛,毫無反應了。道兒嚇壞了,他對著堤上大聲喊道:“快來人啊,快救救俺娘,快來人啊,快救救俺娘·······”
“誰在喊呢?”田裏勞作的鄉鄰都跑了過來,幾個人抬得抬,扛的扛,把道兒娘救上岸來。早有人去尋道兒的爹了。
張尚武,木匠,兄弟十人,他是老小。祖上都是手藝人,打鐵,木活,建房,到他兄弟這一代,子承父業,祖傳家業,家家都過得很殷實。是奕山帶有名的手藝大戶。唯獨這尚武,雖手藝好,但人太老實本分,不喜與人打交道,不是兄弟們有難處找他,他就侍弄幾畝三分地,悶頭幹活。加上妻子柳氏常年身體虛弱,掙得一些銀子大多買了草藥喝,便日漸拮據。隻是這幾日,莊裏有嫁娶人家,哥幾個喚他出去幫忙,也隨他們去了,不想,家裏柳氏卻又暈倒了。他被鄉鄰找來,一些人早抬來木架子,把道兒娘抬上,朝鄉裏藥鋪趕去。道兒陪在他們大人後麵不停的抹著眼淚,紅紅的小臉掛滿了淚珠。
“阿惠,阿惠”,趕到藥鋪時,尚武看到婆娘的嘴唇已經灰白,不覺心驚慌亂喊著她的名字,差點要落淚。
道兒從未看他爹如此慌亂過,也著急的走過來,拉住他爹的手:“爹,娘怎麼了?娘是不是病的很重呀,是不是不要我了?”說的一眾鄉鄰都心酸起來。大家七手八腳把道兒娘抬進藥鋪,尚武道了謝,“鄉鄰都回吧,各自忙吧。日後到家裏表達感謝了。”鄉親們勸慰了半天,看到郎中過來,就都道了別,各自散了。
郎中把了把脈,直搖頭。尚武明白幾分,扭臉喊:“道兒,去藥鋪外麵看住牛車,別讓牽跑了!”道兒聽話的抹了把淚,看看娘親,答應著去了。
“這是我開的幾副藥,回家都煎上吧,怕是以後就用不上了!”尚武的眼圈紅了,強壓住內心的痛苦:“先生但說無妨。”“能撐到年關就算大命了,快則小半年,慢則大半年·······”郎中搖著頭,不願意多說,起身離開了。尚武緊緊抱著瘦的不盈一握的婆娘,哽咽不已。想到外麵的道兒,擦把淚,蹲下身子,托起道兒他娘的身子,背起來,默默的向外麵走去。
牛車慢悠悠的在山道上走著,喝了草藥的柳氏又沉沉的睡了。道兒坐在車把前麵,又一次問:“爹,我娘會好嗎?明天會醒嗎?我還要給娘吹柳梢聽呢!”尚武別轉過臉,任眼淚默默流淌,“會的,道兒,你娘明天就回醒了,等她醒了,你給她吹好聽的柳梢啊!”“好的,爹。”